張歡



摘 要:明末清初所刊刻的《醒世恒言》與《二刻拍案驚奇》,以其精巧的特征而存在,本文通過對《醒世恒言》與《二刻拍案驚奇》的版畫插圖進行梳理和對比,探討兩個刊本的風格特征和表現形式,證明它在明末清初的短篇小說版畫的地位和價值。
關鍵詞:二刻拍案驚奇 醒世恒言 版畫
古代短篇小說中,數三言二拍選本甚多。古代擬話本小說中把三言二拍當作是代表作品,雖然當時的明末處于社會混亂,但仍是作者筆下的一角,內容多敘講當時的故事,并且在小說插圖中也存留了甚多明末的社會生活場景。本文力圖通過對三言二拍選本《醒世恒言》與《二刻拍案驚奇》的版畫插圖進行梳理與對比,來探討其不同風格特征和表現形式。
一、 版本情況
《醒世恒言》是馮夢龍三言中的一部短篇小說。相比而言,在內容題材上《醒世恒言》更展現出一些特別的角度,同時更顯成熟,從藝術手法上具體呈現出來。其內容的取材多是來自于民間社會生活狀況,雖極少的作品是宋元時期的作品,但甚多則來自明人創作,些許乃是馮氏創作。作品中展現出的藝術水平是如此成熟,將不同的人物形象及性格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描寫甚是細膩;構建了一個完整的結構,將情節環境完美地連接在一起,由此可見,作者的匠心獨運;同時作者多采取口語化、生活化的敘述方式使得作品更貼切,多元的風格使得作品又增添精彩;通過對作品我們可以感受到當時的民風民俗。
明天啟七年刊刻的《醒世恒言》,共四十卷,是蘇州書坊主葉敬池刊行出版,一個短篇小說作為一卷。雖極少的作品是宋元時期的作品,但甚多則來自明人創作,版畫作品共計三十八幅。右上題“繪像古今小說”,左下署“金閶葉敬池梓”,可見此為金閶葉敬池出版。
明崇禎五年刊刻的《二刻拍案驚奇》,共四十卷,是尚友堂刊行出版。但國內將四十卷足本丟失,并沒有翻刻本。此書最早由孫楷第于1931年在日本東京閱書時發現,但不全是《二刻拍案驚奇》原刊本。《二刻拍案驚奇》小引中提到“聊復綴為四十則”,證明其是四十卷。
現發現有尚友堂殘本兩部,一部藏日本內閣文庫,另一部現存北京圖書館,為李文田氏舊藏。在內閣文庫藏本中,我們發現卷四十“宋公明鬧元宵”,其版式不同,同時版心刻“鬧元宵雜劇”,并非“二刻驚奇”。而北京圖書館館藏卻缺失卷十三到卷三十及卷四十。
二、 畫面的營造
關于畫面的營造,畫師為了使得視野更加開闊,會將畫面中事物的位置進行適當的移動,使得情節更好的展現。《醒世恒言》卷二十三“金海陵縱欲亡身卷”的插圖(圖1),畫師將床及床上的人物處于最前端,而將縱深較廣的畫面延伸至外,擱置在最前端則是床與人物。根據日常情況,本不該出現在顯眼地方的床,然而畫師為了讓人物更加突出,故意而為之。
《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七“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的插圖(圖2),與之相似,同樣也是縱深很大的室內,同樣是將其延伸到畫面之外,而處在最前面的依舊是床及床上的人物,緊靠著山墻入口。同樣畫面中的床置于顯眼地,但為了將孟沂與美人的秘密幽會,畫師移花接木,其正是為了將人物更好地顯現出來。
畫師取轉向法,使得局部事物適當地扭轉,以此更好地顯現情節。正如《醒世恒言》卷二十“張廷秀逃生救父”的插圖(圖3),將柱子作為中心軸,房頂繞軸旋轉了相應的角度,以此彰顯屋內的事物。旋轉后屋檐與圖框平行,在構圖上也有章可循。通過作為中心軸的柱子,讓屋面與其他位置相互銜接,這樣的推理是可以考究的。可以看出,以轉向型構圖的畫面在《醒世恒言》中也是甚多,如卷十八“施潤澤灘闕遇友”、卷八“喬太守亂點鴛鴦譜”等。
《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小道人一著饒天下,女棋童兩局注終身”的插圖(圖4),與之相似,畫面中所呈現出房間里有一女棋童,其正面與山墻面相呈平行狀態。通過正面與山墻面所見之景卻是以不同的角度傾斜。如果只是單一從一個角度來看,是合乎邏輯的,但若是將正側兩面結合起來看,他是一個不合邏輯的構圖。由此可以我們發現,畫師故意而為之,在構圖上,畫師以不同的視覺為參照,將同一房屋的正側面靈活地繪制在一起,將山墻旋轉一定的角度,形成一個不現實的空間,得以讓女棋童更自然地暴露在外。
在插圖中,人物加上景物從而構成情節,同時景物為情節劃定邊界,不同的情節串聯起來組成完整畫面,由此可以叫做“平行視覺邏輯框架”。簡單來說,就是畫面中相互平行的不同空間所交錯組織方式。若在畫面中出現大量的輪廓規則的房屋或家具等,這樣的一幅復雜的插圖中,為此提供好的方案就是平行構圖。這樣的構圖不僅符合傳統空間的庭院布局,同時也可以讓整個畫面有一定的秩序感和層次感,為畫面的情節與空間提供根據支撐。
如《醒世恒言》卷十四“鬧樊樓多情周勝仙”的插圖(圖5),插圖中采用了的構圖是正面相交的平行畫面,畫面中呈現的房屋至少含有一個是里面朝水平方向延申,而剩下的立面朝不同的方向傾斜。即便畫面顯得十分的活躍,但是在整幅畫面來說,它卻要保持著畫面的和諧統一,畫面的中心得到完美的展現。關于描繪庭院的進深略大空間時,可以采用的構圖是斜向的平行,這可以讓庭院層層遞進的關系更明確,以防對后面物體的遮蓋。如《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二“硬勘案大儒爭閑氣,甘受刑俠女著芳名”,其中的插圖(圖6)構圖形式也是斜向的平行。
綜上,從《醒世恒言》與《二刻拍案驚奇》的插圖空間來看,兩者在畫面營造上采取甚多相似之處進行描繪。
三、 人物的造型
明中葉后期,資本主義萌芽的發展,商人地位提高,商人之間多是追逐金錢,見錢眼開、見利忘義,已變成市民社會的一個普遍現象,但并非所有,還是有大部分人,即多數是一些被壓迫的中小商人,在他們之間卻更多地展現出重友誼、講信用、寄予等優秀的品德。呈現出明清時期商人即使有封建勢力的壓迫,但他們之間依舊重情重義、反壓迫的美好品德。
如《醒世恒言》卷十“劉小官雌雄兄弟”(圖7),劉德夫婦“年紀六十有余,并無兄弟子女”,“平昔好善,極肯周濟人的緩急”,他們不僅有房屋田地,并且還有一個酒店。寒冬時,申兒帶著父親返回家鄉,不料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雪,行走艱難,然而承蒙劉德夫婦好心收留,隨后,申兒父親受到風寒而離世,劉德夫婦又幫助申兒,收養他,為其換名為劉方,同時幫她安葬逝父。由此可見,劉媽媽的心腸極好,作為一個商婦她并沒有唯利是圖。被劉媽媽收養的申兒,耐苦耐勞幫助家里干活,同時對劉德夫婦也是十分尊重孝順。從這里我們不難看出,雖然申兒是一個商人家的孩子,但十分的賢良淑德、心地純潔、互幫互助、目光長遠的女性形象。在插圖中畫面著重表現人物動態的描寫,線條柔美,筆法細致有力,寥寥幾筆把動態結構交代清楚,同時對人物表情及手腳著重進行了刻畫,用線精到,簡潔明了,靈活生動。
又如《醒世恒言》卷十八“施潤澤灘闕遇友”中的喻氏(圖8),此卷講述的是施潤澤夫妻靠蠶桑為生,并不是家財萬貫,只是一個解決溫飽的家庭,一日一袋銀錢丟棄在路邊被施潤澤拾得,他沒有私自留下,而是在原地等待失主,隨后到家后告知夫人喻氏,喻氏沒有責備,而是稱贊了丈夫,“不以拾銀為喜,反以還銀為安”,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喻氏的善良與忠厚。畫家將女性體態呈現“S”形,這個姿勢賦予人纖細柔美、輕盈活潑,表現出人物氣質、性情,線條圓潤均勻,干凈利落,讓人物更加展現出正面形象。
如《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五“韓侍郎婢作夫人”(圖9),此卷講述的是在湖州府安吉州地浦灘,一位徽商替一妻兒還官糧銀二兩,妻兒得救。畫面中刻畫了十二位人物,但是畫家合理規劃展現得繁而不亂,畫家表現在人物造型,每個人物動態、形象都不一樣,身材窈窕,婀娜多姿,圓潤豐滿,線條柔美,筆法細膩,簡約如不簡單的線條將形體結構交代清楚。在人物表情上,從容爾雅,溫柔悟靜,用筆精到細致。在人物服飾刻畫的版畫語言上,采用中國傳統的線描手法,細致有力,連綿悠長,體稠疊合,衣服緊密。
因此,從《醒世恒言》和《二刻拍案驚奇》人物的鐫刻看來,人物造型由萬歷近中景為主的畫面逐漸走向“精巧秀麗”的道路。
四、環境的渲染
首先,從畫面環境氛圍的渲染和畫面背景的塑造上來看,《醒世恒言》與《二刻拍案驚奇》兩個刊本的插圖中背景塑造簡潔干凈,素雅別致,用線的粗細、疏密的不同排列及不同線型運用,形成不同層次,韻律感極為豐富,且善于留白,總是有一股幽雅寧靜的氛圍。屋頂及圍墻等由細密直線構成,形成深色塊,與畫中上下空白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但仍然不失典雅幽靜的畫面氛圍。這種鐫刻手法在此刊本中多有表現,畫面中對對周圍環境刻畫通常更加嚴謹、細膩。如籬笆、坐椅、屋舍等,無一錯亂,恰到好處,每一筆、每一線都交代到位,絕不含糊,室內外布置得宜,陳設雅致。給人以一種淡而不薄,空而不雅的意境。
其次,從山石的表現來看(圖10),《醒世恒言》的山石所慣用陰刻與陽刻相結合的表現手法,使得畫面具有厚重的質感。一些山石則采取硬朗的線條鐫刻外輪廓,陽刻的點裝飾,加強山石的形態和質感,此種表現形式在明萬歷中常出現類似的表現。但其中也有許多以線為主,勾勒出山石的造型,并用短線表現山石陰陽的手法。同樣也有簡潔明了的線條,高度概括,用作表現遠處的山巒。在《二刻拍案驚奇》中,線條剛勁有力,突出了山石的結構和硬朗之美,或靈秀飄逸,或渾穆古樸,或含蓄秀雅,造型多樣且靈動,簡潔自然,富有一定的趣味性。我們可以看出,在山石的兩線上,兩個刊本大同小異,都呈現出他們精巧生動的畫面。
再次,從樹木的表現來看,《醒世恒言》中的樹木采用了陰刻和陽刻相并的鐫刻手法。部分是中間為大面積陽刻兩邊為陰刻,同時也有整個樹干都為陰刻,用點狀、塊狀的陽刻裝飾,由此加強樹木的造型感和體量感,在樹的表現手法上,刻工也特別注意每一顆的樹種,根據樹木不同的紋路、質地采取不同的皴法、用筆和線條,以此呈現出形態各異,樹種繁多。相對而言,樹枝與樹葉的刻畫較少,但依舊給人予粗獷有力,豪邁直爽的感覺。《二刻拍案驚奇》亦是如此,總的說來,樹木雖作為插圖的背景襯托出現,但是總是有精巧秀麗之意。所占畫面比例雖小,但能明顯看得出來,都很注重樹木的造型設計,幾乎每一棵樹的造型都不一樣,稱得上千姿百態,樹葉也相對繁盛茂密,脈絡也相對清晰完整,呈現出精巧秀麗的畫面。但從插圖中我們可以看出對于樹干采用陰刻方式較少。
從云紋的表現來看,《醒世恒言》有單線、雙勾、多線、團狀等幾種表現手法,運用排列、重復等幾種表現方式,用作分割畫面,豐富內容。我們可以從《二刻拍案驚奇》插圖中發現,其云紋的鐫刻與之相似,但卷三十七“疊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顯靈”出現了陰刻的表現手法,這是我們值得注意的地方。
最后,從水紋的表現來看,《醒世恒言》對水紋的繪鐫似亂非亂,線條靈動,加以較簡的線輔助,表現出流水的婉轉流暢、靈動自然,有這一定趣味性。相較而言,《二刻拍案驚奇》善用排列和重復的手法,更具層次,有這一定裝飾性意味。不過二者也有頗多相似之處。
綜上,《醒世恒言》與《二刻拍案驚奇》在鐫刻手法上有諸多相似,這呈現出晚明的版畫風格的統一性,同時也顯現出精巧秀麗的畫面。
結語
我們不難發現,雖然蘇州版畫在天啟年間開始才形成自身的風格,但是蘇州版畫在形成自身的精巧風格時,就顯得較為統一,同時也顯示了明末版畫風格的整體性,大量的小說插圖因而產生,正如本文所提及的《醒世恒言》及《二刻拍案驚奇》。可以這么認為,古版畫至天啟年間在表現空間領域里有了比過去更大的發揮余地,那種舞臺形式的人物造型與插圖版式逐漸被具有“精巧”特征的風格所取代,部分插圖已脫離文本的從屬性,以獨立的欣賞價值而存在,并成為了古版畫插圖的主流,同時這亦是蘇州版畫其中的特征。
注釋:
《醒世恒言》扉頁
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中國小說書目[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二刻拍案驚奇》小引
《醒世恒言》卷十
《醒世恒言》卷十八
參考文獻:
[1]醒世恒言.明末金閶葉敬池刊本.
[2]二刻拍案驚奇.明崇禎時期尚友堂刊本.
[3]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中國小說書目[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