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在場：偶然的鏡頭還了他清白

林海

請想象一下：某天早上，當你醒來，你本認為這是和以往一樣平平無奇的一天。但是突然有人沖過來把你押進警察局，控訴你在三個月前殺了人——這堪比小說的離奇場景，就是由Netflix出品、雅各布·拉門多拉執導的紀錄片《意外在場》所講述的真實事件。然而更神奇的轉折還在后面。在這部紀錄片中，觀眾將跟隨律師的步伐，探索一次意外的鏡頭捕捉是如何讓一個無辜的人免于牢獄之災的。

鋃鐺入獄

2003年5月，年僅16歲的瑪莎·蓓博拉被發現死在洛杉磯的家中。案發三個月后，洛杉磯警方以涉嫌謀殺蓓博拉的罪名逮捕了24歲的胡安·卡塔蘭。在紀錄片中，卡塔蘭哽咽著回憶起被捕的場景。到了警察局后，洛杉磯警隊的羅德里格茲探員和皮納探員對胡安進行了嚴厲的逼供：“我們希望你說實話，你要招認嗎？你要告訴我們事情是怎么發生的嗎？”卡塔蘭對此十分茫然地發問：“發生了什么事情？”當得知自己被逮捕是因為涉嫌謀殺蓓博拉時，卡塔蘭驚呆了，“我大概有整整五分鐘說不出話來”。

警方憑借一張嫌犯畫像抓捕了卡塔蘭。根據案件目擊證人的描述，兇手是一位短黑發的拉丁裔男子，身高170至180厘米，約19到25歲，身材粗壯，臉上有一點胡楂。素描師據此繪制了畫像，畫像中的男子確實與卡塔蘭極為相似。同時，警方還認定卡塔蘭有十足的犯罪動機：在不久之前，卡塔蘭的哥哥因謀殺罪被逮捕，他旁聽了哥哥的初審。蓓博拉恰好是該案的證人，警方讓她在庭上指出持槍兇手。雖然蓓博拉當時沒有指認任何人，但警方認為，卡塔蘭對蓓博拉懷恨在心，將她殺害。

事實上，卡塔蘭完全是無辜的。案發當天，他帶著6歲的女兒和堂兄、好友一起在道奇棒球場，觀看洛杉磯道奇隊對亞特蘭大勇士隊的比賽，一直到晚上10點多球賽結束才離開。在紀錄片中播放的警方錄像帶中，卡塔蘭對警察苦苦哀求道：“我以我最愛的女兒發誓，我沒有殺人，不能這樣害我啊……”但警察壓根不相信卡塔蘭的話。卡塔蘭要求使用測謊儀，遭到警方的拒絕。就這樣，卡塔蘭被直接關押進重刑犯監獄。

接下來，導演用蒙太奇的手法重現了案發當時的瑪莎·蓓博拉與胡安·卡塔蘭的遭遇。2003年5月12日晚上，一輛雪佛蘭汽車慢速繞著蓓博拉的家附近行駛，四五個年輕人站在蓓博拉的家門外。晚上10點左右，蓓博拉走出家門，試圖與這些年輕人搭話。車停在蓓博拉家門口后，司機下車走向蓓博拉，從上衣中拔出槍，對準蓓博拉的頭開槍。與此同時，道奇球場的比賽雙方處于膠著狀態，進入第九局。身為道奇隊球迷的卡塔蘭正全神貫注地觀看。道奇隊輸掉比賽后，卡塔蘭有些泄氣地拉著女兒的手往外走，看到有個賣棒球卡的小攤子還停下來看了看。當時的卡塔蘭絕對不會想到，短短三個月后，他的人生會發生巨變。

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卡塔蘭找到托德·梅爾尼克擔任辯護律師。剛開始，梅爾尼克還很樂觀：只要能證明卡塔蘭當時在球場看球賽就行了。于是，梅爾尼克請卡塔蘭的女友愛瑪回家找球賽的門票。然而愛瑪把公寓翻個底朝天都找不到那幾張票，直到最后才翻出來一個原本用來裝門票的信封，上面有道奇體育場的標志。顯然，這無法作為一個有力的證據。梅爾尼克又想到球場里的攝像機，于是他聯系了球場工作人員，把當天所有錄像帶都用超慢速翻看，想從中找到卡塔蘭。花了一整天時間反復翻看后，梅爾尼克說他能隱約看到卡塔蘭坐在座位上。無奈錄像帶像素太低，即便能看到也只是個模糊的人影，警方并不認可。

意外被拍進了《消消氣》節目

到底怎樣才能證明卡塔蘭當時在球場看球賽？一次稀松平常的觀賽，證明起來為何如此困難？梅爾尼克讓卡塔蘭回憶那場棒球賽的所有細節。終于，卡塔蘭想起來，那天有攝影師對觀眾席進行拍攝。卡塔蘭記得有警衛擋住了觀眾通道，有個人來回走，從不同角度取景。

梅爾尼克立即前往道奇球場的傳媒部門查詢，果不其然，5月12日當天確實有拍攝記錄，是美國HBO電視臺的電視劇《消消氣（Curb Your Enthusiasm）》攝制組在道奇球場現場拍攝。梅爾尼克找到了《消消氣》的制作人，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想要查看當時拍下的攝影膠片。盡管覺得非常瘋狂，制作人還是同意了這個請求。梅爾尼克像大海撈針一樣仔細查看當天的拍攝膠片。最終，神一般的轉折出現了：攝像機清清楚楚地拍攝到胡安·卡塔蘭與《消消氣》的主演拉里·戴維在體育場的樓梯上擦肩而過。更不可思議的巧合是，與卡塔蘭擦肩而過之后，拉里·戴維立刻轉過身來，高舉雙臂，就像在表示勝利一樣。

案件有奇跡般的巧合：恰好當時有劇組正在拍攝，恰好拉里·戴維的座位是壞的，所以才會換到卡塔蘭附近坐下，恰好工作人員一時疏忽讓卡塔蘭走進那條觀眾通道，恰好讓攝像機拍到了卡塔蘭與他女兒的身影。這段錄影帶上還有時間記錄，它證實謀殺案發生前一刻，卡塔蘭的確正在觀看棒球賽，而不在蓓博拉的家。有了不在場的關鍵證據，再加上其他的一些證據作為輔助，卡塔蘭終于被釋放出獄。

在紀錄片的結尾，卡塔蘭的女友愛瑪感嘆道：“假如那天他沒有一時起意買票去現場，而是留在家里看棒球賽，我們該如何證明他無罪呢？”

值得一提的是，出獄后的卡塔蘭將洛杉磯警察局的頂頭上司——洛杉磯市政府告上了法庭，為自己被冤枉坐牢索取精神賠償。2007年3月7日，洛杉磯市議會同意向卡塔蘭賠付32萬美元的賠償金。

警方著急破案忘了“疑罪從無”

《意外在場》是一部簡明扼要的紀錄片，由雅各布·拉門多拉以其一貫的低調風格呈現，毫不拖泥帶水，只講述案件相關事實，穿插著真實的謀殺現場照片、新聞鏡頭、緊張的法庭場景、淚流滿面的第一人稱證詞，亮點在于拉里·戴維接受采訪的喜劇效果。更重要的是，導演通過這樣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例子，毫不畏懼地審視了美國司法體系的缺陷，引發觀眾思考：警方簡單粗暴，急于破案，一旦發現“足夠接近”的嫌疑人就放棄繼續追查;忽視了美國司法系統最基本的原則之一：一個嫌疑人在被證明有罪之前，是無辜的。

“疑罪從無”是美國司法制度中極為重要的一條。不論犯罪嫌疑人被指控多么嚴重的罪行，不論檢方掌握的證據看上去是多么確鑿，在他被宣判有罪之前，都必須假設他是無罪的，所以，在被告不認罪的情況下，檢方的責任是陳列證據，證明控告可以站得住腳，找出真正的罪犯。而辯方，則是竭力對檢方的證據提出疑點，甚至推翻檢方的證據，維護有可能被冤枉的被告的清白。

美國歷史上“疑罪從無”的最大案件莫過于辛普森殺妻案。案發之后，警察發現辛普森已經去了芝加哥。辛普森一直否認有罪，他一再宣稱他愛他的前妻，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警察搜到了很多物證，其中有兩項最為關鍵：辛普森的臥室床下的一雙襪子，在這個襪子上約有20處血跡，DNA與辛普森相同。警方在案發現場還找到了一只手套，另外一只則在辛普森家附近的路邊找到，上面滿是血跡，恰好是兩位受害人與辛普森三者的血液的混合物。辛普森的左手中指上有一個新鮮的劃傷，能解釋現場為何會留有他的血液。

在法庭現場，當控方的一位檢察官要求辛普森試戴警察搜出的血手套時，令眾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手套比辛普森的手小很多，他根本戴不進去。但是在后續對辛普森經紀人的采訪中，人們發現辛普森患有關節炎，經紀人說他讓辛普森停止服用治療關節炎的藥，所以他關節腫大，手指尺寸比正常的時候大了不少。由于帶不上手套這一關鍵因素以及其他種種原因，在控方看來是“板上釘釘”的案子，在經過將近10個月的審理之后，以陪審團宣告O·J·辛普森“無罪”告終，僅被民事判定為對兩人的死亡負有責任。

有意思的是，在紀錄片《意外在場》中，為胡安·卡塔蘭洗脫冤屈起到重大作用的律師托德·梅爾尼克，正是在辛普森案時期開始擔任美國KABC電視臺的法律評論員，每天在電視上向全國觀眾分析辛普森案件的進展。在辛普森案之后，梅爾尼克定期出現在地方和國家電視臺上，評論新聞中的其他重大案件，成為活躍在媒體上的刑法專家。正是他與電視圈的熟悉，讓卡塔蘭有機會從HBO電視臺和《消消氣》節目組獲得幫助——那些沒有被鏡頭拍到或者是沒有能找到知名法律評論員擔任律師的嫌疑人又該怎么辦呢？紀錄片《意外在場》和看似完善的美國司法制度，都沒有給出合適的答案。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