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嬋 李敘瑾
編者按:疫情風暴眼下的武漢,病人、醫生、還有每一個穿梭其間的普通人,常規生活被“病毒”打破,這是一個注定艱難的時期。武漢之外,無數分散各地的“個體”,利用網絡平臺集結成積極的力量。微信群整夜閃爍,他們一遍遍刷著手機,時刻盯著電腦屏幕,又打了無數個電話,從搜集需求、籌措物資,到監督執行。很快,救援物資從各個角落奔往“前線”。這些“個體”中,有最普通的學生或職員、有在“第二戰場”準備接力的醫生、有常被誤解的“飯圈女孩”、有世界各地的華人華僑……
22歲的梅浩宇窩在出租屋里,吃光了13包泡面和3大袋零食,每天睜開眼睛,他就開始回復信息,四面八方的求助和物資信息向他一股腦涌來,目的地都是他的家鄉——武漢。
最大的一宗是15萬只口罩和5萬件防護服。但某些時刻,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怎么都填補不了。
重慶師范大學大三學生梅浩宇“身不由己”地成為了某個民間救援場的核心。
曾在媒體實習過的他,在朋友圈看見別人自發組成的志愿者團隊,加入了進去,專門幫記者聯系采訪對象。后來開始尋找物資,只是在物流停滯封城狀態下,為留在武漢的記者對接防護用具。
梅浩宇整理好信息,在朋友圈傳播出去,回應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
不到兩小時,200多個好友申請等著他通過,最初三四個小時,他一直在通過好友請求,每通過一個好友并改好備注的時間是7秒。后來,他連回復一句話的精力都沒有,“打字打得手都抖了,點擊屏幕的手指感覺在抽筋”。
半夜3點才睡下,早上7點,他就被一種焦慮感和緊迫感給逼醒了。
沒來得及吃東西,他蓬頭垢面地坐在出租屋的床上,回復信息和未接電話,全部是來表達捐贈意愿的。他找到最快能抵達的物資和能聯系上的物流公司,湊齊了給記者們送去。
更多的物資信息還在涌來,沒辦法一個個回復,他便把大家全部拉到一個群里,群里的人數很快增長到400多人。
從這個群開始,所有人都來找他:想捐贈物資的、極度缺乏物資的、物流受阻的……這兩天,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巨大的電插座,身上插滿了孔,求助信息和資源提供信息被一起插到他身上,他再來牽線對接。
小一點的物資包括幾百份的防護服、口罩、護目鏡,大一點的有十幾萬的防護物資、護目鏡等。經由他手,梳理好多方的信息再牽線對接,運輸遇到困難的就自己去找物流公司幫忙。梅浩宇強行撐著,加上陸續有朋友幫忙,一直有對接成功的消息反饋過來。
有一些時刻,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黑洞,怎么都填補不了。
有一家企業自己籌了11萬的p2出口標準的一次性口罩,問梅浩宇哪里還需要?他打電話給應城的衛健局副局長,想問問對方是否需要,電話里剛講清來意,對方就大倒苦水,“幾乎所有醫院都缺,什么都沒有”,最后表示,最好能全部給他們。
1月23日武漢封城之后,民間自籌的物資在運輸途中遇到了困難。梅浩宇記得,有500套防護服需要從蔡甸運到襄陽老河口市第一人民醫院應急使用,“但武漢本地的物流出不了武漢,襄陽接應的物流又到不了武漢,中間有一段路完全是我們束手無策的。”后來是兩地的志愿者協商好,雙方開車到封界,兩臺車屁股對著,才把物資交接了。
事實上,武漢疫情受到廣泛關注以來,周邊城市的狀況也一再被提及。
“武漢本地都有這么多缺的,周圍的縣級市、鄉鎮更是,感覺整塊像個黑洞。”無力感和拒絕不掉的物資信息仍然一波波襲來。
有人向他問起清關問題,未曾接受過專業志愿者培訓的梅浩宇趕緊發朋友圈求助。“我是一個沒有插上電源的電插座,裝作自己很有電的樣子。”
席卷朋友圈的醫療物資緊缺信息,是從除夕夜開始的。
來武漢3年的湖南人陳晨加入志愿者團隊,是被好友的一張照片觸動。那是在除夕夜,一位認識多年的護士好友給陳晨發來自己“全副武裝”的照片。防護服面罩上濃密的水汽模糊了朋友的臉。
陳晨護士朋友的“隔離服自拍照”。
聊天中,陳晨得知,護士朋友身邊已有同事被感染隔離,而醫院醫療用具又不夠,“其實我挺怕的”。朋友的這句話讓他大受觸動,他加入了一個志愿小組,陌生的24人,志愿負責協調武漢市內醫療物資運輸。

陳晨是武漢某娛樂場所的投資人之一,平時結交廣,社會經驗也多。當源源不斷的求助信息涌向陳晨時,這些人脈成為了有力的資源,聯系運輸車隊、發起朋友圈捐贈號召……除了睡覺,陳晨幾乎每天16個小時都趴在手機和電腦屏幕前,處理各種民間捐贈物資的調配。
“我的打字速度倒在這幾天練起來了。”陳晨說自己沒時間恐慌,也沒時間出門,更沒時間搭理質疑他的那些人。
讓陳晨特別自豪的,是一群來自北京和深圳的中學生,把一大批防護物資交到了陳晨手中,其中包括了2000瓶消毒液、杜邦1422A醫用防化服/雷克蘭防化服各500套、護目罩1000只、醫用口罩5000個、醫用消毒液1000瓶等等。他說,這讓他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社會責任感。
聯系運輸車隊、發起朋友圈捐贈號召……除了睡覺,陳晨幾乎每天16個小時都趴在手機和電腦屏幕前,處理各種民間捐贈物資的調配。
陳晨稱,和他聯系的中學生是北京的劉同學,這批物資是由一個叫“守護白衣”的志愿組織捐獻,劉同學是組織中的一員。據深圳電視臺1月25日報道,“守護白衣”志愿組織依靠各籌款渠道籌得19余萬的善款,核心13名成員是來自北京和深圳的高中生,他們臨時集結起“守護白衣”,目前已經聯絡到多地志愿者正在進行緊張的物資購買和派送等工作。
陳晨很想感謝他們,要感謝的人還有很多,但“這幾天我眼里只有微信頭像,沒有臉”。
大量的物資通過臨時組隊的陌生志愿者們,接力送到了疫區的醫院里。
武漢大學中南醫院一名醫生告訴記者,向社會求助接受捐贈的信息發出后,收到了很多捐贈物資,醫療物資用量巨大,每天收到的物資只能保證未來3-4天左右的用量。但并非所有社會捐贈的物資都能直接被醫院所用。不合格物資會被拒收,或由醫院統一保管,可用物資經檢查后才被下發到各個科室和部門。
難以計數的捐贈信息和多家醫院的物資需求,共同在網上流傳著,混亂感包裹著身處其中的志愿者們,除了信息滯后這個嚴重問題以外,如影隨形的還有各種懷疑志愿者私吞的質疑聲音。
有多年志愿者經驗的湖南人陳莎莎目前在上海從事公益咨詢行業,如今她30多人的團隊正聯合其他數百名義工一起忙碌。
相比其他物資,口罩是防呼吸道感染最關鍵、性價比最高的屏障。當得知武漢醫護人員急缺口罩時,莎莎團隊志愿協助深圳一家捐贈口罩的公司進行事實調研和醫院匹配工作。
莎莎稱,事實調研就是在收到申領者相關醫師、工作證明后,團隊會進行事實核查,依據后臺數據,按照申領機構的輕重緩急,將資源配給最急需的地方,還有義工負責找物流運輸或者發貨。自1月23日開始發貨以來,莎莎團隊4天內向全國多家醫療結構發出100余萬只口罩。
對于捐贈公司的產品質量,莎莎團隊會拍下捐贈方產品規格圖片,提前發給醫院,經過醫院審核后同意后,莎莎團隊才聯系物流發貨。
但令她“力不從心”的是一線情況每天在變,這家醫院上午還缺,下午就可能收到了100萬只口罩,而網上信息還沒更新,物資仍在蜂擁而至。
還有一次受困于物流條件和人手不足,當天的需求訂單無奈延遲了一天發貨,陳莎莎就接到電話罵自己是騙子。
最近幾天,發出接受物資捐贈海報的醫院越來越多。原本只有包括武漢大學人民醫院在內的武漢眾多三甲醫院通過官微、微信群直接發布海報,面向社會公開征集口罩、防護服等醫療物資,如今湖北省的眾多縣市醫院,甚至廣州也有醫院發出接受捐助的海報。
“大家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知道醫院有了多少,還缺多少?”應接不暇的信息讓梅浩宇意識到,有一些問題是志愿者難以解決和推動的, “需要一個更高效的機制來配合”。
除夕夜,一個近500人的武漢本土群里沒有討論春晚節目,大家討論著如何幫助武漢渡過難關。
遠在700多公里外的西安人白宇也被朋友邀請進了這個“加油群”,天南海北的人聚在一起商量討論,讓他感覺振奮。
白宇是音樂學院畢業的演員,在群里很活躍,他結識了幾名武漢的程序員,熱議中他們有了建一個醫療物資信息共享平臺的想法。
很快,1月25日晚,最初的幾名程序員就搭建出湖北醫療物資供需信息平臺的雛形并上線。
由最開始的3名核心程序員,到如今的15人的核心團隊和1000多名志愿者,白宇和他的程序員朋友以及志愿者們在4天內,不僅進行了三次產品迭代,還完成了308家湖北省內缺口醫院信息的搜集,目前已核實的有103家。平臺志愿者團隊分工明確,涵蓋產品、前端、后臺、測試工作、運營客服等。
“平臺建設是持續性的。”白宇說,26日晚,經過技術迭代,平臺2.0版本新增了物流車隊信息,解決了流量過載等問題后重新上線。27日,團隊里還在不斷涌進新鮮力量,新加入的程序員和志愿者都有序支招。
28日晚,白宇在朋友圈發出平臺3.0版本。他稱這次更新考慮到了縣市醫療物資傾斜和全國性醫療物資缺口的問題,會新增瀏覽量功能以便捐贈者綜合衡量醫療物資配給情況,也正在加緊收集全國除湖北省以外的多省醫療資源缺口信息。那是他們建立平臺的初心,現在正在一點點實現。
白宇和志愿者們的努力換來了平臺技術、數據每天一迭代的成績,但他們仍然希望有一個更有實力,最好是官方的組織來運營這個平臺。
龐大的醫院信息搜集、核對工作常常讓白宇和志愿者們吃不消,連日里不斷地打電話、加微信詢問醫療物資規格、缺口信息等讓白宇疲憊不堪。
陳莎莎說,“湖北醫療物資供需信息平臺”的上線是中國民眾眾志成城的體現,但是她也建議政府引導建立“供需信息匹配實時更新平臺”,防止醫用物資坐地起價,指導社會資源流向最急需的地方。
目前,一些民間捐贈物資仍然可以直接對接給有需要的醫院。在湖北醫療物資需求信息平臺上,捐贈者可以依據已核實信息與醫院進行對接。
(文中白宇、陳晨系化名,王超、丁寧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