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嘉欣 羅名君


摘要:探索日常生活中的“無規則”和“無設計”的創意空間和人們的日常行為及策略,通過梳理公共空間的概念和場所營造案例尋找如何營造可持續的社區公共空間。通過文獻分析和個案研究法,從城市使用者的角度探討社區公共空間設計的現狀問題以及機會點。場所營造是一個多方協作的過程。在城市公共空間的設計中,需要為個體的主動性和創造性提供更大的空間。社區的可持續空間應是由不同的城市使用者共同構建的,它是包容的、多元的、彈性的。
關鍵詞:公共空間;可持續設計;包容性設計;場所營造;日常生活實踐
中圖分類號:TU2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069(2020)03-0055-03
引言
隨著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城市空間布局、基礎設施的設計及管理越來越規范化。政府竭盡所能地“理性的”規劃和管理城市,把規劃當作是“為人們提供適當生活環境,讓他們生活幸福和諧的唯一途徑”[1]。1950年代起,包豪斯式的“全面設計”(Total;Design)理念遭到了質疑,有學者開始探索日常生活中的“無規則”和“無設計”的創意空間和人們的日常行為及策略。在研究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時,列斐伏爾(Lefebvre)[2]和米歇爾·德·塞爾托(Michel;de;Certeau)[3]批判現代社會的日常生活被理性地組織、巧妙地細分,以配合一個被社會經濟生產高度操控的時間表和城市空間。他們批判這種所謂的現代生產方式死氣沉沉、沒有文化,亦缺乏創意。可持續的公共空間應該是怎樣的?場所營造究竟是為了營造什么?本文試圖用三個日常生活與場所營造的案例來展開論述。
一、公共空間的概念
“公共”一詞具有時空性和可變化性[4]。早在古希臘時期,公共空間的概念就開始形成,它是一個體現民主的場所,給公民進行投票、集會和各種日常交流。隨著社會經濟結構和文化的變化,公共空間也有了不同的定義。在當代社會,公共空間不僅包括自然的環境空間,同時還包括了各種可以自由出入的人造空間,例如街道、廣場、公園等具有居住、商業屬性的空間【5】。
在設計領域里,公共性是研究公共空間的視角之一【6】。正如塞內特(Sennett)所言,“公共”不僅是一個遠離家庭和親朋密友的社會生活領域,而且還是一個包含了廣泛的、多樣化的人群的公共領域。“公共”一詞包含了“公平”(equitable)和“所有人都可以使用”(accessible;to;all)[7]。因此,空間以及空間里面所有的設施、服務等應不受限制地供社區所有人使用。
社區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是居民生活、休閑、消費、溝通、實現社會身份認同和形成社交網絡的舞臺。一個社區有著一定范圍的地域、一定規模的設施、一定特征的文化,它強調的是“集體活動”、“共鳴”和“社交網絡”[8]。
二、城市公共空間設計的現狀問題
(一)設計規劃缺乏多元化
羅維(Rowe)[9]在《East;Asia;Modern:Shaping;the;Contemporary;City》論著中指出,在過去的50年東亞城市的都市化發展在很多方面都極為相似,這些城市都依照西方國家的“現代化”指標去發展——對高層建筑趨之若鶩,致力打造科技先進的建筑物。然而,早在上個世紀70年代,西方就有不少學者就城市建設層面提出“使用者與市民的參與運動”(user;and;citizen;participation)。在城市規劃及重新過程中,市民強烈關注的是這項規劃是否考慮到本土的文化、社區生活以及周邊環境與生活文化的可持續發展【10】。羅維認為,這些西方先進城市體驗到的“公民社會”和集體參與,在這些東亞城市尚未出現,或者也只是剛起步而已【11】。
(二)本土文化的缺失
大衛·哈維(David;Harvey)[12]對消費社會給城市文化帶來的沖擊進行批判,他指出過度的商業發展和過度側重于視城市為景點而進行的商業開發,容易導致本土文化的消失,毀滅了本土社區的素質、本土鄰里之間的社會聯系,以及本土傳統文化的傳承。郭恩慈[13]在《東亞城市空間生產:探索東京、上海、香港的城市文化》一書中提到,在城市中的某些地區火角落,人們在日常生活的實踐中,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去防衛及持續一些蘊含傳統的、藝術的及地域性的活動,以維持他們所居住地的固有面貌、文化以及他們所追求的生活意義。
(三)城市設計和管理缺乏包容性
在城市中,那些中高檔的住宅區和公寓,大多數都是以“士紳”的高尚生活方式為藍圖去建造的。這些中產階級所占用的住宅建筑,往往自成一國,警衛深嚴,層層監控,將不合資格的人們拒之門外。為了給人們提供足夠的安全感,住宅的設計充分考慮了隱私性。至于那些精心設計的戶外空間和公共設施,也似乎只是為每一個個體而非集體去打造。于是,社區和商品房越是高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越顯得疏離【14】。人們的日常行為活動被規范著、約束著【15】。
三、日常生活與場所營造研究
(一)鴨寮街二手市場案例研究
深水埗位于香港九龍區域,是香港最早期的發展區域之一。由于早年缺乏城巿規劃,以致巿容混亂,而建筑物多于五、六十年代建成,十分殘舊,非法僭建舉目皆是。深水埗每月家庭收入中位數遠遠落后于香港許多其他地區,因此也被人稱為“貧民窟”,老弱婦孺所占人口比例很高。這區的私人回收機構和拾荒者比其他地區更活躍,許多回收中心和二手物品的私人回收中心都設在這個地區。
在深水埗地鐵站出口附近的鴨寮街,不少檔主和小販在出售各種各樣的二手物品。鴨寮街最著名的商品是二手音響,同時還售賣各種有特色的商品,如舊唱片、鍋碗瓢盆、舊電器、鞋子、自行車、陳年的掛歷、古老時鐘、廢舊的電燈開關和廢舊的零件,甚至還有用過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牙膏。這些賣家有長者、學生、中年人、南亞少數族裔、年輕人等,擺滿橫豎交錯的三條街道。與那些裝飾精美的二手店或古董店不同,這些小販往往隨意擺放,物品十分混雜,如圖1。觀察發現,那些賣耳機線、手表、影碟、二手電子產品以及廚具的攤位是最熱鬧的,其次是舊衣服鞋子。而那些長者賣其他零碎小件東西的攤位相對人少一些。
二手跳蚤市場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方便和服務附近家庭收入比較低的街坊鄰居,同時也提供一個大型的露天場所處理二手物品。但近年來,隨著觀光游客的增多,有些商人似乎看到了商機,也來參與跳蚤市場。逐漸商業化之后,這里的活動還是有點背離了初衷。例如,一些攤主會從其他地方低價收購一些低端商品再進行販賣。物品的種類和價格也不再完全是針對有需要的貧困居民。
(二)“天光墟”案例研究
墟市是我國的傳統文化之一。墟市沒有固定鋪位,原是一種在空曠位置朝桁晚拆并從事交易的集體經濟活動。隨著人口和物資豐富,開始加入娛樂等元素,吸引更多人前往“湊熱鬧”,稱之為“趁墟”。
1.空間的轉化使用
隨著經濟發展,人口增多,市鎮和街道用途有了更多規劃,政府所屬的小販管理亦開始出現。于是,這些原是占有公共空間而進行買賣的活動,因沒有牌照而被禁止,取而代之的是固定的商場或鋪位。但事實上,這種經濟活動文化并沒有消失,他們只是低調地配合社會生存,在城市的“夾縫”中進行活動。正如德·塞爾托都在《日常生活實踐》一書中指出,城市使用者會偽裝或改造自己以求生存(survival)(Siu,2010)。“天光墟”一般是清晨或半夜開始擺攤,于天亮前結束,從而避免被檢控。售賣的物品眾多,有二手或捐贈,也有廠商過量生產物品和拾荒而來的物品。這種墟巿維持至今,仍存在于社會各區,真實地反映了社會底層人的生活形態。
2.重建生活空間
天光墟的附近有一座天橋,天橋兩邊的入口已經封住,行人不能通過,于是天橋變成了露宿者的家園。露宿者把天橋分成不同的小塊地盤,把所有的家當(被子、床、柜子等)放在里面,他們可以完全在里面生活,包括如廁等,有時候他們會用剪開的塑料瓶來解決大小便的問題。這些人都是天光墟的常客,買些過期的食品果腹,買些舊衣物裹身......在城市的管理中,很多公共空間是不允許露宿的,比如說社區公園,如果被發現會被警察驅趕的。曾經有出現過政府突然通知露宿者要清洗街道的事情,并驅趕露宿者,將他們所有家當全部丟棄,甚至包括身份證錢包等重要物品。面對警察的驅趕,露宿者也不會選擇正面沖突,他們就像打游擊戰那樣,選擇一種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在城市的裂縫中生產下來;他們懂得霸占空間,各自劃分自己的地盤,但不會侵入他人的領地,因此很少發生爭執和沖突。
(三)老舊小區場所營造案例研究1.文化與創意行為在一些老舊小區——那些草根階層居住的地方,我們經常可以看
到各種各樣的廢棄舊家具,由于體積比較龐大,清潔工人也不方便清理,久而久之,它們就擱置在那里,成為公共設施的一部分。顯然,這些舊家具棄置的地點是經過人們的考慮的,并不是隨意扔在社區的垃圾桶旁邊。大多數時候,它們都可以和諧地融入在環境里面,并沒有顯得格格不入,如圖2。
這些被居民遺棄的舊家具,創造了一個個以使用者為中心的公共空間,如圖3。居民把這些桌子凳子搬到他們“理想”的地點——夏天下午時分,人們會把凳子搬到大樹下的陰涼處;下雨時候,人們會主動地把凳子搬到樓底下避免大雨淋濕。于是,這些廢棄的家具就像打游擊戰一樣,在不同的時間點出現在不同的地方。
2.充滿生命力的“集體創作”
小區散發著活力,成為周邊的一個引力空間,把老人、婦女、小孩吸引了過來,連周邊小區的居民也常來互動。本來沒有人會駐足停留的空間,放置了幾件“垃圾”之后,又重新注入了活力——數張廢舊木凳,讓街坊們可以坐下來閑聊家常,家長們接送小孩放學經過的時候也會搭上幾句話;幾張廢舊沙發堆放在一起,竟然成了小孩的“樂園”,如圖4;人們還會從家里搬出麻將桌,拉上幾把廢舊木凳,幾個“雀友”酒足飯飽后圍在一起“搓幾圈”,既增進感情又打發了時間,這些由真實用戶參與營造的場所加強了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如圖5。居民們還會發揮他們的能動性,對廢棄家具進行改造,如圖6。
雖然在設計初期已經在小區的很多地方安裝了戶外長凳,但不是所有的戶外空間和設施都那么受大眾的歡迎——顯然,那些暴露下烈日底下的沒有樹蔭遮擋的公共區域,就很少人會停留太久。因此,居民并不太喜歡使用這些已經配套好的公共設施,相反,他們更加偏愛使用那些可以讓他們自由移動的廢舊凳子。
3.重建聯系
老舊小區住了很多市井小民,老年人比例較高。街坊們習慣了舊時那種鄰里相處方式——同住一條街巷,彼此串門,同享其樂融融的熱鬧生活。當搬到了鋼筋水泥的高層住宅之后,小區樓下的公共空間就成為街坊們聚會聊天的唯一場所。這些小區的物業比較隨意,管理部門并沒有明文規定空間使用的方法與限制,因此在某程度上給居民增加了不少的自由度。使居民可以主動參與和打造屬于他們自己的生活空間,增加了日常生活的社群互動性,讓居民產生了社區歸屬感,重建了人與物的聯系以及社區中人與人之間的聯系【17】。
四、社區可持續公共空間的設計思考
從公共空間的概念出發,結合場所營造案例,我們對都市公共性以及使用者和公共空間環境的關系進行了探討,總結以下幾點思考:第一,社區公共空間要考慮設計的公平性和開放性,應盡量考慮
不同的用戶群體,包括老人、小孩、殘障者、貧窮者對生活的需求,最大限度地開放社區的公共資源。目前不少設計方法(例如包容性設計、參與性設計、服務設計等)和平臺組織(例如民間組織、研究團體等)都可以提供有效的工具來營造社區空間的可持續。
第二,在場所營造過程中,我們需要認識到,一個充滿本土文化行為和策略的空間,是由不同的城市使用者共同構建的。一方面,管理者為了讓城市看上去整齊、干凈和繁榮,并不希望看到城市發展過程的“無規則”和“無秩序”[17]。因此,他們要千方百計地規劃和管理城市的公共空間。另一方面,這些城市的使用者:弱者,他們會運用各種策略重塑他們的生活環境,從而生存下去。
第三,我們需要結合自下而上的空間共處經驗,制定彈性制度,鼓勵一些協作式的社會組織發揮效用。當下不少社區的公共空間是單一、充滿限制的,這些空間并沒能很好地給不同使用者提供交流、互動、實踐和創作的機會。可持續的社區公共空間應是包容的、多元的。設計師和規劃者需要在設計過程中開放設計通道,讓不同利益相關者參與進來,充分溝通,最大限度平衡各方利益。
結論
在我國很多城市,人們一直努力地依照西方國家的“現代化”指標去發展,大規模地把城市重建。城市管理者竭盡所能地“理性的”規劃和管理城市,然而,一個充滿本土文化行為和策略的可持續空間,應是由不同的城市使用者共同構建的,它是包容的、多元的、彈性的。正如塞內特和雅各布斯(Jacobs)所言:城市空間不應是疏離的,應該盡量減少城市的限制和“堅固的墻壁”。場所營造是一個協作過程,通過這個過程創造一個以真正以使用者為中心的公共空間,為個體的主動性和創造性提供更大的空間。
基金項目: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十三五”規劃2019年度課題羊城青年學人課題(2019GZQN41);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2019年度青年項目(GD19YYS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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