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

崔立

下午，高偉接了個電話。電話像催命符。放下電話，高偉一陣風般走出去。高偉現在的年紀，走路早已不如當年的毛頭小伙般虎虎生風了。但高偉的速度還是飛快，在出辦公室的門時，差點和年輕女同事陳月撞在一起，陳月正怡然自得地玩著她新涂指甲油的亮麗的指甲，頭微低著。陳月那一聲尖叫，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來了。年輕的小趙還開玩笑說了一句：“老高，你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啊？”高偉來不及聽小趙胡說八道，人已到了十幾米開外了。

在主任的辦公室，高偉筆直地站在個子比他還矮，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劉主任面前。劉主任和高偉同一年進的機關，高偉還早來三個月，三個月后，青澀的劉主任來了。劉主任說：“老高，你看看，你這文件是怎么做的7你不能給我上點心嗎！”高偉嘴上沒說，心里在說，你怎么不叫人陳月做呢？這本來就是陳月的活兒，你給我那么多的活兒，我能做得過來嗎7……

劉主任嘚吧嘚吧說了一堆，見高偉沒什么反應，也就沒了說話的興致了。劉主任拂了拂手，說：“趕緊去改吧！”

臨下班的時候，秋天的夕陽，說長不長，說短又不短，有那么幾分尷尬。高偉去到5樓，抽了一根煙。5樓有個小花園，種了一些規格并不大的喬灌木，高偉站在灌木叢之間，看著遠方的大樓出神，隱約間，也有人走到了小花園，有一個男人的聲音，還有一個女人清脆的聲音，他們小聲地說著話，說了什么，高偉沒有聽清。

高偉就這么站著，胸口突然有一陣的悶，悶的感覺越來越重了，排山倒海似的向他襲來。高偉原本忍著，一直到忍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呼喊了一聲，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高偉醒來，看到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白墻，白窗簾，還有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年輕護士在走來走去。高偉的意識里，是被推到了車上，還有救護車嗚嗚的聲音，此起彼伏，腦子里還隱約記得。這是在醫院嗎？高偉的眼睛在完全睜開時，還看到了老婆，還有女兒。老婆、女兒看到高偉醒來，剛要湊近看，被護士攔住了。護士說：“你們等等，醫生馬上就來了……”

顯然，高偉的意識在慢慢恢復中。一個年長的醫生問：“你有心臟病史嗎？”高偉說：“沒有。”醫生說：“你的工作壓力大嗎？”高偉想了想，說：“大。”醫生說：“還有其他什么讓你困擾的事嗎？”高偉指了指自己的頭，又搖了搖手。高偉是不想再繼續和醫生的交談了。

病床前，高偉的老婆和女兒，難得的坐在他身邊。高偉的老婆是個處級領導，老婆在高偉的面前，也像個領導。老婆說：“高偉，你要有個男人的樣兒”，老婆說，“高偉，我現在教你，是為了你好”，老婆說，“高偉……”此刻，老婆的臉是平和的，聲音也是溫順的，老婆說，“高偉，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嗎？我給你去買，你要好好保重……”還有女兒，女兒參加工作已經有幾年了，性格有些執拗，經常一個電話打過來，說：“爸，我晚飯不回來吃了。”或者，干脆電話也不打過來。再講起女兒的戀愛問題，高偉說：“談了嗎？”女兒說：“沒有。”高偉說：“可以談起來了。”女兒說：“爸，你煩不煩呀！”此刻，女兒是恬靜的，白皙的臉蛋上，帶著幾分愁容。女兒的眼圈微微有些紅。高偉叫了聲：“女兒。”女兒的眼淚噼里啪啦地就下來了。

劉主任的到來，有那么幾分意外。一般去看望同事，特別像高偉這樣級別的，都是工會的同志來。高偉還看到了陳月，陳月的臉上難得的堆滿了笑。兩個人手上都拎著滿滿當當的禮物。

高偉剛想著要坐起來，劉主任快走了幾步趕上去。劉主任說：“別動，別動，好好休息吧。”劉主任說，“單位的事兒你都放心，我安排人頂上去了，你想休多久就休多久，沒問題的，你的工資獎金一分都不會少。”劉主任還小聲說了句，“那天小花園里聽到的，你就當沒聽到，知道嗎。”

劉主任他們走了。窗外，蕩漾著的是秋天的風，吹拂進了屋內，高偉還有幾分發懵，愣愣地坐在床上。老婆和女兒推著門進來，女兒大喊一聲，撲到了高偉身邊，說：“爸，你沒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