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租子

孫荔

老旺頭租用王金貴的五畝水田已有三年了，老旺頭辛勤地施肥拔草，人整天長在地里，腰都彎成一張弓了。老旺頭只盼每年有個好收成，這樣，所有的辛苦也就算不得苦了。

第一年租種時，風調雨順，收成好些，老旺頭按時按量交給王金貴稻谷。王金貴捋了捋稀疏的胡須，露出一個肥胖的笑容，他拍了拍老旺頭瘦弱的肩膀說：“我沒說錯吧，我的稻田是上好的良田。”老旺頭雞啄米似的點點頭。不料，第二年老天開始不作美，稻田旱了，老旺頭天天像鵝一樣巴望著天空，希望能飄來一朵帶雨的云，但是太陽像得了躁狂癥似的，總是很興奮，總是晴空萬里。老旺頭的稻谷只收了兩成，一家老小勉強糊口，也就沒有交給王金貴的稻谷了。

王金貴裝作很寬厚地說：“等明年吧，明年收成好些，就把往年欠的一并還上來。”瘦成干柴的老旺頭，討好地對王金貴說：“貴人就是貴人，心寬肚量大，我明年一定補還。”沒料第三年天依然干旱，老天像過把癮似的，要把地上的水分榨干，老旺頭和村民們不停地跪天乞雨，可是雨像嬌貴的小姐，遲遲不來，第三年稻谷幾乎沒有收成。

第三年秋收后，王金貴坐不住了，他領著下人去逼租。當老旺頭遠遠看到王金貴肥碩的身子像螃蟹似的走來，老旺頭就嚇得躲了起來，老旺頭也知道躲起來沒用的，但躲一時是一時。王金貴的眼睛在老旺頭家里像掃雷一樣掃了一遍，確實沒看到值錢的東西，但是他看到了春花。春花長得像春天的花朵，水靈俊俏，王金貴怎么也沒想到干癟的老旺頭，會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兒。王金貴笑了，王金貴心里有了主意。

王二豆一直是王金貴的心事，王二豆是二姨太生的，二姨太生過王二豆沒多久就因產褥熱死去了，這讓王金貴傷心了一個夏天。二姨太是王金貴用十畝地換來的，他倒不是心疼那十畝地，地沒有了可以去掙，他是心疼那笑起來眼晴像月牙的二姨太，二姨太不僅聰慧、善解人意，還會陪他下棋。每每下雨寂寞的日子，王金貴就特別地想念二姨太，想得眼里也會下起雨來。王二豆倒是生得像二姨太，俊氣的瓜子臉，但是有點腦癡，腦子像差根弦。

有一天，王金貴讓王二豆去后院把算盤拿來，不料王二豆回來晃著空蕩蕩的手，問爹：“你讓我拿什么來著？”氣得王金貴瞪了他兩眼：“廢物！”王二豆依然對著爹傻呼呼地笑，他從來不知什么是憂愁。王金貴是在一個醉酒很厲害的夜晚，去了二姨太房里過夜，生下如此傻癡的王二豆，王金貴只能怪自己了。

王金貴常撫摸著沒心沒肺傻笑的王二豆，像撫摸著二姨太的一段歲月。王金貴說：“爹也不求你什么，只求將來你自己能生活就行。”王二豆倒是一臉的信心，說：“爹，我有的是力氣，我可搬動一盤石墨。”王二豆的腦癡只能算是二級品，有人領著他做事還是可以的，比如王二豆會把院子掃得干干凈凈。

這天老旺頭正在家中壘雞窩，讓王金貴堵個正著。王金貴對著有點發抖的老旺頭說：“如果你十天之內還不上租子，就讓春花宋抵債，讓春花嫁給王二豆。”老旺頭被逼無奈，只好唯唯諾諾地點頭簽字畫押。春花說什么也不同意，因為春花心里有青梅竹馬的酒匠阿遠，阿遠不僅人生得英武，還釀得一手好酒，經常有人家請他釀酒。春花說，誰要是逼她，她就跳井。老旺頭只好賴著不應也不回，拖一天是一天。

王金貴無奈之下去了鄉鎮所里，畢竟新社會了，王金貴是個精明人兒，他也不好把人抓走，逼死春花怎么辦。張倉庫是新來鎮上蹲點的干部，他剛參加工作投多久，來鎮上也是接受組織的鍛煉。王金貴一臉冤屈地來到這位代理鎮長面前說：“您做官一定為民主持公道。”

張倉庫聽了王金貴一五一十的敘說，眉頭一皺：“說這事兒還真是不好辦，你到底是想要租子還是想要春花？”王金貴把那肥短的手伸進衣兜里，哆嗦著拿出那張契約，說：“你看看契約，就按契約辦吧。”王金貴把笨重的頭轉了一圈，看四周沒人，就拿出一個小包，放在張倉庫的一疊材料旁邊，用巴結的眼神說：“張鎮長這事您多費心。”

王金貴轉身走了，張鎮長打開小包，是十個大洋，張鎮長笑了，張鎮長笑得意味深長。王金貴站在家量的雕花窗前，也笑了，貓都是吃腥的，張鎮長收了大洋，王二豆就可以娶到水靈的春花了。

沒料到，第三天，老旺頭自告奮勇來到王金貴家，說：“村里開會商量了，我欠你二十斗稻谷，也就差不多值十個大洋，”說完掏出腰里的十個大洋，“這樣我們就兩清了。”王金貴驚得像兔子似的，老旺頭這窮人怎么一下搞到十個大洋呢。這時他發現老旺頭身后跟著張鎮長，張鎮長一臉的平靜，王金貴忽然什么都明白了。王金貴臉色變得煞白，說：“張鎮長，你要做不成鎮長了，因為你收了我十個大洋。”張鎮長淡定地說：“十個大洋不都在你手里嗎？”王金貴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臉的晦氣，因為如花一般的春花做不成他的兒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