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腳子

何雨生

化工廠內有一個小食堂，廚師叫毛矮子。

毛矮子個子不高，手藝很好，拿手菜主要有糖蹄肉、雞澆魚澆，還有一個是春拌。糖蹄肉是廚師的基本功，一般家庭主婦都能上手，但毛矮子的糖蹄肉煮得地道講究，色澤紅亮、酥爛適口。肉下鍋直到出鍋，咕嘟咕嘟的半天時間，他就在灶門口盯著，中途連鍋蓋也不允許掀開看，怕走了“氣”。他說中國人做什么都講究一氣呵成，書法上有這說法，寫詩的也說，燒菜也不例外。雞澆魚澆屬地方傳統小菜，春拌是用肉皮、豆漿皮、蛋皮混合其他應時蔬菜炒的一種大雜燴，滿園春色一拌之，簡單易做。但別人炒的春拌都不及毛矮子的好，因為他在里面加了自己燒糖蹄肉的湯！

毛矮子在小食堂混的不賴，逢到廠長心情好的時候，還能陪著喝上一杯酒，喝了酒后廠長會對他說點平時不方便說的話，毛矮子也引以為榮。

毛矮子有貪小便宜的毛病，嗜好收集名酒。飯桌上的酒瓶里往往會剩點酒腳子，毛矮子就寶貝似的連瓶一齊收起來，回去再分門別類地灌裝。十大名酒，毛矮子已經收集到了八種，只有四特酒和茅臺沒有，因為廠長不喜歡喝這兩種酒，嫌它們有股別味。

一次廠長一高興隨口說道：“矮子呀，好好干，有前途，過幾天我再給你介紹個媳婦！”毛矮子很孝順，回去告訴他娘：“廠長鼓勵我了，還要給我介紹對象呢！”他娘不識字，說：“兒啊，介紹對象敢情好，別的咱也不敢奢望，不麻不瞎娘就念阿彌陀佛了！”

毛矮子沒想到廠長給自己介紹的居然是招待所的小青。小青漂亮，說話聲音好聽，毛矮子幸福得快暈了。沒過多久，廠長主動過問說既然倆人都沒意見，趁早把婚結了吧。結婚當天，廠長親自出席并做了證婚人，能讓廠長大駕光臨，而且還做了證婚人，毛矮子感到無比榮光。

進洞房后，毛矮子碰到了難題，新娘子不讓碰，追問再三，才說自己懷孕了，孩子是廠長的。若是不介意，自己去把孩子打掉;或不能見諒，馬上收拾包裹回家。毛矮子郁郁不已，把以前積攢下的那些名酒全搜羅出來，倒在一個大碗里。積攢了這么久，卻只倒了淺淺一碗，毛矮子一飲而盡，人喉凈爽、清冽醇馥、甜綿軟香，真真正正的五味雜陳！咂摸許久，感嘆無比道：“他媽的，酒腳子也是好酒啊！”說罷“嘭”的一下摔碎了碗，喝道：“咄，我就不信一頂綠帽子就真的壓得死個人！”

小青結婚后安安分分地跟毛矮子生活在了一起，夫唱婦隨，很守婦道。她喜歡吃毛矮子煮的菜，懷著孕，嘴更饞，一次睡到半夜，忽然說餓了，很想吃毛矮子煮的糖蹄肉。毛矮子一愣，這大半夜的，肉好找，煮熟卻要好長時間呢。小青撒嬌說：“我不管，我就是想吃嘛，現在就想吃。”毛矮子撓撓頭，下床，尋來一斤麻油，他沒往鍋里摻水，直接下的麻油，半個時辰不到，一揭鍋，滿屋異香。燒了糖蹄肉后，毛矮子有點意猶未盡，又趁興炒了個春拌。

春拌里用了一把菠菜，那些菜洗干凈，下了鍋，有一兩片紅紅綠綠的碎葉子還粘在籃子底上。毛矮子把籃子舉起來，迎著亮看看，那幾片葉子在篾片做的籃子底上水淋淋地招展著，令他想到自家屋前籬笆邊被雨打過后又開放出的幾朵小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