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洮河水

蘇延清

承載著幾代隴原兒女“發(fā)展、富裕、奔小康”偉大夢想的引洮工程終于在世紀之初“夢想成真”。這只有300多里的路，卻走了半個多世紀。其間，中斷的是工程，延續(xù)的是情懷——黨和國家為民富民，不忘隴中，共同奔向小康社會，實現(xiàn)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博大情懷。

——題記

尋 夢

我的老家在定西北部溝壑深處的一個小山坳里。

在我的記憶中，村里人洗臉都是先把一瓢水倒在小盆子里，然后把盆子斜靠著墻根，雙手把水掬起來抹到臉上，一家大小排著洗，三五人洗過之后水就沒了，最后的人只能用濕毛巾擦擦臉。如果洗完之后，盆子里還有水，那就積攢到大盆里，積攢上三五天，用它來洗衣服，洗完了衣服再沉淀，清的喂雞、喂狗、喂豬，濁的澆在院子里的小菜園里。

每逢夏季，天蒙蒙亮總有人趕著牲口、挑著水桶到三里、五里，甚或十里外溝底的泉上取水，溝里僅有的一兩眼泉水細得像小孩在尿尿，來接水的桶子每天排十幾米長的隊，夜幕中時常有人挑著空水桶回家。

那些年，為了爭奪數(shù)量十分有限的水，村子里憨厚的鄰居們時常彼此爭爭吵吵，甚至大打出手。

缺水是導致家鄉(xiāng)人生活苦難的“元兇巨惡”。

20世紀50年代末，那場轟轟烈烈的“引洮工程”在隴原兒女狂熱的激情中啟動了。父親成了這項浩大工程千千萬萬大軍中的一員。

在我還是世事懵懂的小孩時，父親從引洮工程工地帶回的一把鎬頭立在我家的土窯前，太陽出來的時候依然閃爍著亮光。那些年，我曾纏著父親讓他講永遠講不完的“引洮故事”。據父親回憶：當時公社派他和同村20多人去改洮河，翻山越嶺步行幾天幾夜終于到了人山人海的工地，他們被分到不同的班組。當時條件相當艱苦，但民工的信心都很高，都盼望著水能夠早日流到自家門前，早日過上好日子。在工地上都喊著“水不上山不回家”，“苦戰(zhàn)三年，改變甘肅面貌”的口號。有人還編了首歌謠:“清清的洮河上高山，旱地變成了水田；每畝產量上一千，人民永不愁吃和穿。”

1962年4月，引洮工程因自然環(huán)境、工程設計、施工條件等因素條件限制不得不停工，鄉(xiāng)親們的洮水之夢也便戛然而止。同村和父親一起去的20多個鄉(xiāng)親，有4人永遠長眠于洮河邊上，他們的靈魂和尸骨永遠與洮水相伴……

追水之夢，始終縈繞在鄉(xiāng)親和隴中幾百萬人民的心頭。

2006年，九甸峽水利樞紐及引洮供水一期工程開工。從此，歷經了半個世紀的水之夢，再次楊帆起航。

那年，父親已入古稀之年，引洮一期工程開工奠基的那天晚上，視力很差、一向很少看電視的父親湊到電視屏幕跟前，堅持看完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聯(lián)播》和甘肅電視臺的《甘肅新聞》。看到多年前引洮大軍住過的窯洞時，父親激動地說：“看，那些好像是我們當年住過的窯洞……”瞬間，父親的臉上浮現(xiàn)了久違的微笑。

2014年夏日，洮河引水渠道終于進了村子，鄉(xiāng)親們歡呼雀躍、奔走相告，許多人喜極而泣。半年前，父親厚實的腳底再也無法支撐他瘦弱的身軀，躺在老家的土炕上蜷縮著風雨中煎熬了多年的傷腿，已經無法站立。我把這一消息告訴了父親，他長久的注視著我，一向木訥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父親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看到洮河水流到自家門前，流進自家地里。非常遺憾的是他老人家在有生之年沒能親口喝上一口甘甜的洮河水。

圓 夢

父親辭世兩年祭日的前一天（2016年一個冬日的下午），我從單位請了假回老家，下車后順著埋設引洮管道的痕跡，徒步走了10多里山路。沿途每見一個個調蓄水池，總要停下腳步，上前仔細地察看、撫摸一陣這些外露的引水設備，小心地拍照。

傍晚時分，我終于到家了。推開大門，大哥正在精心地打理自家院落的小菜園。大哥高興地帶我走進廚房。廚房里安裝了不銹鋼的水龍頭，他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了出來。我急忙端起杯子，盛了滿滿的一杯，試試，再試試。不一樣，真的不一樣。輕輕的，柔柔的，有點“似逐春風知柳態(tài)”的感覺。嘗嘗，的確少了份苦咸，多了點甘甜!

2016年臘月初二，是父親去世兩周年祭日。家中來了許多親戚朋友，大家談及最多的話題還是“洮河水入戶”。我發(fā)現(xiàn)洮河水讓每一位鄉(xiāng)親們的臉上洋溢著難掩的喜悅。

我用甘甜的洮河水，沏了一杯淡淡的清茶，跪獻在了父親的墳前……

我終于可以告慰在天的父親，他和父輩們魂牽夢縈的洮河水，千轉百回終于到了家門口了，流進了父老鄉(xiāng)親們的心田。

變 遷

洮水千里沃旱塬，隴中舊貌換新顏。

定西市安定區(qū)巉口鎮(zhèn)龍灘村是定西諸多受益于引洮工程村鎮(zhèn)中的典型代表。2019年4月19日，在春暖花開之際，我約了兩位要好的“文友”，來到龍灘村。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美麗的故鄉(xiāng)……”耳畔傳來的蔣大為的《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的優(yōu)美旋律。

“到了，那就是巉口鎮(zhèn)龍灘村的桃樹林。”我指著桃樹林的方向告訴同行者。不遠處，一樹樹艷麗的桃花躍入眼簾，滿山寫滿了春意，這般美景讓我覺得我像是走進了世外桃源。

微風輕拂，一陣陣花香沁人心脾，令人陶醉。走進園子，真不忍心踩在滿地落紅之上，忽地又想起龔自珍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詩句來，突然間又對著些嬌羞的花瓣增添了無盡的敬意，讓我想起了那些為引洮工程奉獻一生的人們，正是一代代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關懷和百萬隴中兒女的堅持，才有今日之桃花盛開。正所謂“好日子是奮斗出來的”。

遐想之時，不遠處傳來了歡快悠揚的笛聲，桃樹下一位婷婷玉立的姑娘盡情地吹奏，美麗的身影、飛舞的蜂蝶、飄落的花瓣，構成了“世外桃源”中“天人合一”的唯美。

眼前所見乃是近年來龍灘村緊抓新農村建設，開發(fā)鄉(xiāng)村旅游，狠抓鄉(xiāng)村文明建設的重要成果——龍灘村一年一度的桃花節(jié)。

在桃花掩映的不遠處，有一個“蒙古包”。在蒙古包前，我們遇到了龍灘村村主任楊舉。我們上前和楊主任打了招呼，他熱情地領著我們走進了蒙古包，一位蒙古族衣著打扮的姑娘敬上了濃香四溢的蓋碗茶；不大會功夫，桌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可口的特色農家飯。聊天中，楊主任告訴我們，龍灘村自2000年實施退耕還林還草工程以來，經過18年不懈努力，目前已栽植山毛桃7000多畝，共計15.4萬余株。2016年李大偉投資100萬元創(chuàng)辦了“定西大源農牧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發(fā)展鄉(xiāng)村旅游，合作社每年舉辦一次桃花節(jié)，開展餐飲、民俗休閑等活動，吸引周圍鄉(xiāng)鄰前來參加，已成為龍?zhí)洞宓囊豁椞厣顒印?/p>

離開了蒙古包，我們在楊主任的陪同下坐車直奔龍灘村張家灣新農村居民點。

堅實、干凈、寬闊的水泥馬路伸向每一個溫暖的家，伸向每一個溫暖的心靈；路旁嶄新的路燈整齊地排列，像一個個哨兵，守護者美麗的鄉(xiāng)村。

楊主任告訴我們，龍灘村新農村建設開始于2014年，歷經三年多時間，按照“集中規(guī)劃、就近轉移、妥善安置”的原則，將張灣社和老莊坪社舊民房就地重建的同時，將該村8個社（村民小組）分散居住條件較差的200戶農戶進行搬遷。建成集住宅、養(yǎng)殖、休閑娛樂為一體；水、電、路、綠化完備；設計新穎、舒適的新農居。整個項目先后共投入資金2985萬元，其中財政配套1500萬元，自籌1485萬元。村上多方籌措資金，完成了供排水管網、電信網絡、太陽能、路燈、文化廣場、籃球場等配套基礎設施建設；家家戶戶接通了自來水，安裝了太陽能熱水器、建成了水沖式廁所、養(yǎng)殖圈舍、沼氣池等。創(chuàng)立了貧困山區(qū)通過實施易地扶貧搬遷拔“窮根”的脫貧模式。

我們先走進了龍灘村新建的綜合服務中心，見到了剛剛鎮(zhèn)上開會回來的龍灘村黨支部書記趙玉山和村文書陳國林。休息片刻后，趙支書和陳文書帶領我們去走訪喜耕田農民農機合作社。

定西喜耕田農民農機合作社是村主任楊舉于2015年創(chuàng)辦的農民農業(yè)合作組織。來到合作社院門前，一副“定西喜耕田農民農機合作社”的牌子躍入眼簾。走進院內，各類農具擺放得很整齊。趙支書告訴我們，喜耕田農民農機合作社共投入資金80萬元，有大型農機13臺、播種機1臺、收割機1臺、旋耕機13臺、上土機1臺。截至目前，實現(xiàn)200畝土地流轉，已吸納本村15戶種植戶和17戶貧困戶為合作社社員，每戶年均實現(xiàn)增收1500元以上。

當問到農民農機合作社的發(fā)展方向時，楊主任略帶沉思地告訴我們，有了洮河水，今后合作社的農機作業(yè)領域由目前的耕、種、收向產前、產中、產后全程機械化延伸，由目前的糧食生產環(huán)節(jié)向蔬菜產業(yè)、養(yǎng)殖業(yè)、設施農業(yè)、農產品加工業(yè)拓展……

時間已是傍晚時分，不遠處傳來了歡快的音樂，循著音樂傳來的方向，我們來到了村里的文化廣場。

文化廣場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伴隨著《我和草原一起來唱歌》《毛主席的話兒記心上》等動感旋律，村民們翩翩起舞，一副祥和快樂的景象。

40多歲的楊勇在舞蹈隊的最后面，但他跳得很嫻熟，也很起勁。

多年不見的酒友楊勇非要邀我到他家“弄”兩盅。我們走在通往楊勇家的寬闊的水泥路上，看到人家的門前有的停著小轎車、有的停著農用車、微耕機等，路兩旁的路燈次第亮了起來。

來到楊勇家寬敞的院落，院子里擺放著幾個休閑桌椅，上面撐著涼傘，客廳屋檐下整齊地擺放著幾盆鮮花。走進寬大的客廳，50英寸彩電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此外，冰箱、電腦、飲水機、洗衣機等家電一應俱全。記憶中的小木凳換成了大沙發(fā)。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的思緒回到20年前。那些年，我時不時地去三姐家，姐夫和楊勇既是表兄弟，又是鄰居。楊勇小我五六歲，我們經常諞話。印象中他家特別困難，兄弟姊妹多，僅有的兩間土房，由于年久失修，單細的椽子在房頂土層的重壓下，變得波浪迭起。秋后連續(xù)的陰雨，院子里到處泥濘不說，沒有片瓦的房子到處漏水，傾家里所有的盆盆罐罐在盛水，整個屋子沒有落腳之處。吃的少，喝的更愁，一家人的吃水要到3里多地以外的溝垴去挑……

“表弟，現(xiàn)在日子過得不錯呀。”我說。

“都是遇上了黨的好政策了！”楊勇笑瞇瞇地說。

……

品嘗著農家土雞的美味，幾兩濃香的青稞酒下肚后，我們的話自然就多了起來。往日的一幕幕苦辣酸甜的鏡頭拉回到了眼前，楊勇動情地說：“以前，人都沒喝的水，哪敢養(yǎng)雞養(yǎng)羊養(yǎng)牛呀，那不渴死啊？洮河水引進村子后，解決了咱的吃水問題；加上省人大常委會扶貧項目也有幸落戶我們這里，建了圈舍，養(yǎng)雞養(yǎng)羊養(yǎng)牛，目前我家養(yǎng)了200只羊、8頭牛。現(xiàn)在日子也有奔頭了……”閑聊中得知，眼前的這位鄉(xiāng)村致富領頭人，不但勤勞吃苦、經濟頭腦靈活，還十分重視子女的教育，兒子楊偉鑫正在浙江大學讀書。

我們一直聊到很晚。

那天晚上，我徹底失眠了。我穿上了衣服，穿過了村子巷道，再次走過文化廣場，登上了榆林山，俯視月光下靜美的鄉(xiāng)村。

圓月像一塊碧玉鑲嵌在湛藍的天幕上，月光像一片輕柔的白紗，將整個村子籠罩著，月光下的這片土地，激流涌動，孕育著新的希望……

今天，圓了洮水夢的鄉(xiāng)親們，正和著洮水流淌的優(yōu)美旋律，在脫貧攻堅，共筑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大道上，描繪更加美麗的藍圖，譜寫更加和諧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