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月菊
2020年以來,“雙循環”發展模式成為高熱度話題。那么,我國此時提出打造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發展模式的原因和意義何在?以國內循環為主是否意味著我國將進一步降低外貿依存度?國內循環與擴大外貿之間是非此即彼還是相得益彰的關系呢?
“雙循環”是基于現實的重大判斷和抉擇
“雙循環”發展模式是我國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背景下做出的重大判斷和重要戰略選擇。
第一,以中國為首的新興市場經濟力量的快速崛起,使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力量對比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經濟的快速趕超,使長期處于“霸主”地位的美國倍感壓力和“威脅”,開始不惜以一切手段打壓和遏制中國。貿易保護主義愈演愈烈,以及中美貿易摩擦的長期化趨勢,使中國經濟增長面臨的外部環境越來越嚴峻。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蔓延本應使國際社會抱團取暖,然而現實情況卻是各國采取了以“自我為中心”的防疫舉措和經濟刺激政策,增加了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斷裂的風險。世界經濟大蕭條及國際市場需求的大幅減少,使我國的外貿進口、出口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特別是外貿出口企業面臨著巨大的生存壓力。用國內市場替代國際市場,拯救外貿企業于水火的任務迫在眉睫。
第二,改革開放以來,以國際循環為主的發展模式,使加工貿易一直在我國外貿發展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兩頭在外”“大進大出”的外貿發展模式不僅惡化了人民的生存環境,而且使我國長期被鎖定在價值鏈的中低端,核心技術始終掌握在發達國家手中,極易在危機時刻被“扼住咽喉”,從而打斷中國經濟的發展進程。同時,作為“世界工廠”,長期的貿易順差地位成為諸多貿易摩擦的導火索,使我國經濟增長外部環境的不確定性因素增加,經濟增長面臨的外部風險也不斷加大。此外,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勞動力成本的急速上升,這種以國際循環為主的發展模式難以為繼。
事實上,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發生以來,受全球經濟復蘇乏力、國際市場需求疲弱、貿易保護主義抬頭、我國經濟進入增速“換檔期”等因素的影響,我國經濟發展模式已經開始逐步由國際循環為主向國內國際循環“雙著重”方向轉換。
從外貿依存度來看,我國進出口總額占國內生產總值(GDP)比重已經由金融危機前的60%以上逐年回落,2019年僅為31.8%,與20世紀末的水平相當。同時,最終消費在我國經濟增長中所發揮的作用越來越大,占GDP之比逐年上升,2012年后,消費占GDP之比一直在50%以上。從“三駕馬車”對我國經濟增長的貢獻度來看,2019年最終消費支出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為57.8%,資本形成總額的貢獻率為31.2%,貨物和服務凈出口的貢獻率為11%。消費已經成為我國經濟增長名副其實的“壓艙石”。“雙循環”模式已經在近年來我國經濟的發展中得到較好印證。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發展模式,是新形勢下我國利用好國內國際兩個市場、持續推進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我國推動開放型經濟向更高層次發展的重大戰略部署。
可見,國際國內“雙循環”是我國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必然選擇,以國內循環為主的判斷也是基于外部環境惡化及新冠肺炎疫情“雙沖擊”做出的重大抉擇。
是否要降低外貿依存度?
那么,以國內循環為主是否意味著我國要進一步降低外貿依存度呢?我們知道,外貿依存度是一國的經濟依賴于對外貿易的程度,其定量表現為一國進出口貿易總額占GDP之比。一般而言,在開放經濟條件下,小國的貿易依存度大于大國,其主要原因是小國本身的資源和市場有限,經濟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必須依靠外貿;而大國由于本身資源豐富、國內市場廣闊等因素,外貿依存度相對較低。當然,當大國經濟處于初級發展階段,面對外匯和國民儲蓄“雙缺口”的時候,把國際大循環放在首要位置也勢在必行,因此,外貿依存度就會相對較高。外貿依存度不僅顯示了一國經濟發展對外貿的依賴程度,而且體現了一國的經濟發展水平及參與國際競爭及合作的能力。
改革開放后,我國的外貿依存度呈現出不斷增加的態勢,但不同時期外貿依存度的增速有一定差異。20世紀80年代,為了解決“雙缺口”問題,在國際市場換回外匯,我國大力推動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在外貿基數很低、增速又快于GDP的情況下,我國外貿依存度增長也較快。20世紀90年代,由于受匯率調整和亞洲金融危機等因素的影響,外貿依存度的上升速度有所下降,2000年接近40%。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后,隨著中國開放步伐的加快,外貿依存度上升速度之快在全球罕見:2003年超過50%,2005年繼續突破60%,且在2008年金融危機前均達到60%以上。
我國外貿依存度高企主要是由于加工貿易在中國外貿中占比過高,而服務業在國民經濟中占比過低所造成的。近年來,隨著我國經濟結構的轉型升級,外貿依存度大幅下降,但外貿依然“大而不強”,抗風險能力低。所以,我們無法根據外貿依存度的高低判斷一國外貿競爭力的強弱,也無法據此判斷一國經濟抗風險能力的強弱。經驗證明,一國產品想要在國際市場上立于不敗之地,必須掌握核心技術,在全球價值鏈中處于中高端地位,并且大力發展服務業,提升服務貿易的國際競爭力。只有這樣,才能從容面對風云變幻的國際市場。
因此,此時強調打造以國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模式,旨在應對當前外部環境的變化和新冠肺炎疫情的沖擊,培育新形勢下我國參與國際合作和競爭的新優勢,提升我國經濟的抗風險能力。當下,強化“國內大循環”的意義更多在于“防風險”和“補短板”,確保在國際環境極端情況之下的國內生產鏈和供應鏈穩定運行,這是我國經濟穩定發展的基礎。同時,著力推動科技創新,切實解決產業鏈與產業發展的“卡脖子”難題,全面提升“中國制造”的核心競爭力,以利于在更高層次上融入國際循環,形成發展的新優勢,進一步增強中國經濟的抗風險能力,使我國在未來的國際競爭中處于難以撼動的地位。
(本文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