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擰不盡衣服里的月光

北喬

步行時間

從水到冰，有多遠

河里的水，有了情緒

夢幻腳步，想象從模糊中走來

安靜，懷抱萬物的聲音

憂傷潮濕起來，河面

宣紙陷入出世時的回憶

云在人間迷失

蘆葦舉起淚珠，一滴又一滴

這些霧，去了天堂

回來時，號啕大哭

回來時，輕舞飛揚

回來時，摔在大地之上，粉身碎骨

停止漂泊，留住流浪的往事

堅硬的身軀，終究是水做的

霧，是多情的水

雨，是奔跑的水

雪，是飛翔的水

冰雹，是一身傷痛的水

冰是睡著的水，其實

冰是水的前世

水到冰，現實與夢的距離

走在時光的額前，無數

失血的目光，無家可歸的淚痕

在陽光下閃耀寒光

那些陌生的事物，懷揣熟悉的溫度

夜遇

路燈與風纏綿

樹影記錄下所有的細節

兩個相隔一條街的窗戶

淡定地訴說衷腸

空酒瓶坐在路邊

等待醉漢帶它回家

耳朵掛在樹梢

偷聽兩個啞巴的交流

眼睛潛伏黑暗里

搜尋從書上逃跑的文字

一陣馬蹄聲穿過

證明今夜如此靜寂

迎面而來的姑娘身著紅風衣

正在和誰說著我不懂的黑話

十字路口站著一個人

像燒焦的電線桿

我在拐彎處遇見最親密的伙伴

我的床

穿著我的睡衣

端著我的紫砂壺

它說，西大街不歡迎夢游者

我說，我可以在臨潭縣的家具商場再買

一張床，比你還舒服

月光下的夜行人

月光澆滅世俗的煙火

萬物歸位，只有

漂泊的人還在漂泊，因為月光

夜晚更加黑暗，染黑了眾生的目光

月光在大地和天空之間拉上琴弦

無數的弦絲，晚風看守

失眠，是唯一的琴手

琴聲，只會在夢鄉響起

時間舉起自己的頭顱，走進

黑色叢林，無人引路

落葉相互輕舔傷口，想象

從枝頭到地上的短暫墜落

唯一的飛翔，如同郵票從唇邊走上信封

寂寞與傷感擁抱在一起，幻想

打開光明之門，溫暖彼此，不過

還是要緊鎖大門

臉上的皺紋，絕不能讓月光翻開

夜晚，滿懷悲傷，白色的軀體

在月光下顫顫發抖

黑色的衣裳趴在腳踝無聲哭泣

夜行人，站在十字路口

站在月光下，遠方的路漆黑一片

回家與遠行，一樣的無助

月亮傾倒一盆水，淹死了他的影子

月光揪起他的頭發，纏繞脖頸

窒息逼他掙脫，跑到樹下

樹冠巨大，黝黑，像老屋的房頂

閉嚴雙眼，月亮，月光，被他關在門外

大地上，夜空下，只剩下

月光這位夜行人

遇上牦牛

牦牛迎面而來

陽光在背上筑巢

含頜低眉，款款而行

綠草上，蓬松的裙子輕舞微風

我坐在越野車里

吐著煙圈，檢閱高原之舟

牦牛迎面而來

刀光劍影在背上安營扎寨

一股黑浪向我涌來

牛角上挑起我膽戰的目光

我赤手空拳站在草原上

影子已開始逃跑

此時，當下

燕子啊燕子，江南的燕子

劃過天空，留下風的眷戀

燕子啊燕子，江南的燕子

飛過水面，激蕩河流的渴望

燕子啊燕子，江南的燕子

掠過我的前額，一片羽毛在陽光里燃燒

枝頭的一滴水珠

掛在我的眼角

鋤頭在莊稼地取舍

刨起我心頭的那塊新土

鋤頭閃耀金屬之光

歲月披上了金屬的外衣

風，翻不過高原

把我當作笛子

吹出時光的快意

而我，聽到了青稞生長的聲音

我是時光的奴隸

直到我重回大海

黎明

夜，夢，失眠，靜寂

開始告別故鄉

聲音踏著寧靜的海面緩緩而來

沉默鋪滿大地

露珠看到了樹葉的遼闊

樹的高大，天空的遙遠陌生

霧打濕了萬物心中的風暴，打濕了

第一縷陽光，羊的第一聲噴嚏

白晝驕傲地驅趕夜

失去黑夜的庇護

人們紛紛穿上衣裳，洗漱打扮

真實的自己，留在黑暗里

再徹底的偽裝，也是徒勞

陽光越強烈，世界越明亮

越甩不掉黑暗

我的影子正傲慢地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