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文, 劉志銘, 楊志江
在“萬眾創新、大眾創業”的時代背景下,數量眾多且多樣化的小微企業能夠激發市場活力、創造新市場、增加就業崗位、促進創新,是推動區域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1-3]。從家庭層面看,創業不僅可以帶來致富的可能[4-7],而且可以通過非貨幣回報增進人們的幸福感[8]。因此,為想創業的人提供條件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經濟保持高速增長,居民財富極大提高,但是居民家庭貧富差距不斷拉大也成為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根據中國統計局公布的數據顯示,2003年至2016年,中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均超過了0.4這條國際警戒線[9]。“80后”“90后”作為改革開放后新一代,因家庭背景不同,有些人被賦予“富二代”,而有些人則被冠以“窮二代”,家庭貧富差距甚至引發 “寒門再難出貴子”“拼爹時代”等言論在網絡上甚囂塵上[10]。那么,一個地區的貧富差距是否會影響當地人們的創業選擇呢?國內既有研究缺乏對貧富差距的直接關注,但在收入不平等的影響方面做了一些有益探索。范兆斌等基于中國2003—2012年省級數據,以城鄉收入差距衡量收入不平等,利用GMM方法研究發現收入不平等對一個地區的創業水平具有顯著負向影響[11]。陳曉東基于2008—2013 年多輪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 數據的研究發現,機會不平等對個體創業活動具有顯著促進作用;努力不平等與創業活動之間呈現“∽”型關系[12]。孫早等則發現機會不平等顯著降低了企業家精神;努力不平等對企業家精神具有積極促進作用;收入不平等與企業家精神呈現倒U型關系[13]。
國外研究方面,較多研究成果認為,貧富差距過大使得社會中大部分人受制于融資約束,抑制了中低收入家庭的創業活動[14-16]。也有學者得到相反的觀點[17-18]。如Lippman等利用GEM數據發現,一個地區的財富不平等與該地區的創業活動正相關。理由是,處于財富頂端的人群有更多的金融資本,促進了他們的創業活動;同時,貧富差距擴大,導致更多的低財富階層,而這些人往往受教育程度低,被動創業成為其唯一選擇。然而,正如Sarkar指出,即使是規模很小的創業,也存在創業資金門檻問題。因此,中低財富家庭是否受制于融資約束,主要還取決于當地的金融發展水平[16]。
關于中國金融發展能否促進家庭創業方面的研究較為豐富。張龍耀等使用2008年中國健康與養老追蹤調查(CHARLS)數據研究發現,隨著金融發展水平的提高,金融約束對城鄉家庭創業活動的抑制作用逐步減弱[19]。李樹等利用CLDS2012數據研究發現,金融多樣性對農民創業決策有顯著促進作用[20]。然而,從現有研究成果看,尚缺乏基于貧富差距探討金融狀況對家庭創業的影響的文獻。本文基于中國金融市場化改革背景,利用CFPS數據,實證檢驗地區貧富差距對當地家庭創業的影響,研究發現,貧富差距并非簡單地促進或抑制家庭創業,而是取決于創業的類型和家庭財富稟賦。具體來說,貧富差距擴大,一方面提高了富裕階層的財富稟賦,促進了公司型創業,另一方面加劇了中低財富家庭的融資約束,抑制了機會型自我雇傭型和生存型自我雇傭;較高的金融市場化水平可以削弱貧富差距對機會型自我雇傭的不利影響,并通過增進市場競爭,弱化貧富差距對于富裕階層進行公司型創業的動力,但金融市場化水平對生存型自我雇傭影響并不顯著。因此,應進一步深化金融市場化改革,改善市場融資環境,降低創業門檻,為中低財富家庭提供平等的創業機會。
與已有研究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國內外鮮有研究從微觀層面考察中國貧富差距對居民創業的影響,本文基于中國微觀家庭調查數據對此進行了研究,并進一步考察了金融市場化如何影響貧富差距對創業的作用。第二,國內外多數研究把自我雇傭定義為生存型創業,然而自我雇傭同樣也存在追逐機會的創業。本文根據企業經營性凈資產將創業類型進一步細分為機會型自我雇傭和生存型自我雇傭,從實證結果看,這種細分對于進一步考察自我雇傭很有必要。第三,本文在指標度量方面更加合理。已有研究基本都是采用家庭人均收入或支出來度量基尼系數,然而,對于研究家庭創業而言,家庭財富指標的解釋力度應該更強,故本文以家庭人均凈財富差距來度量基尼系數。在測算基尼系數時,多數研究未考慮家庭人均凈財富為負或零的情況,本文在Chau-Nan Chen[21]和陳彥斌[22]測算方法的基礎上,更加準確地估計了各地的基尼系數。
過大的貧富差距是社會發展的一大阻礙,因為它會降低社會信任,阻礙社會流動和損害人們的身體健康[23-26]。同樣,貧富差距也會影響居民家庭的創業選擇。
Banerjee和Newman在早期從理論上證明了,如果一個國家的資本市場不完善,那么這個國家最初的財富分配將決定經濟社會中哪些人會受到金融約束,進而影響人們的職業選擇,最終通過代際轉移再度影響未來的財富分配[14]。Romero等運用GEM調查數據分析了2005—2011年66個國家的財富不平等與創業之間的關系,研究表明一個國家如果早期財富分布導致一群人受到了融資約束,那么該國未來新成立的企業數量會很少,并且企業的存活率也很低[27]。這一結果支持了Banerjee和Newman的理論觀點,之后眾多學者從融資約束角度闡述貧富差距對中低收入人群造成的資金門檻效應。
貧富差距擴大會加劇人們的財富稟賦差距[23]。過度的財富不平等意味著更多的低收入家庭。即便是自我雇傭也需要滿足最低的資金門檻,因此財富稟賦下降會使得低收入人群難以達到創業資金門檻而無法創業[16]。財富和收入的不平等分布將會限制某些人或家庭甚至某些階層從事機會型創業活動或自我雇傭[15,28]。
國內學者從融資約束角度做了進一步分析。范兆斌等[11]借鑒Banerjee and Newman[14]的理論框架,論證了不同經濟發展水平下收入不平等對創業活動的差異化影響。他們發現,當經濟發展水平較低時,收入不平等會通過降低個體的信貸約束促進社會的創業活動,從而提高人均收入水平;當經濟發展越過“貧困陷阱”進入中等發展階段時,更為平等的收入分配會使更多的人免受信貸約束,開展創業活動,從而提高整個社會的人均收入水平;當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時,創業活動中的信貸約束不復存在,收入不平等對人均收入也就不再具有影響力。
一些研究也聚焦貧富差距對于富裕人群的影響。隨著財富不平等程度提高,財富過度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中高收入人群中將會有更多的人為了提升財富而進行被動創業。同時,財富差距過大使得中低收入人群無法跨越機會型創業資金門檻,從而更有利于高收入人群從事機會型創業[15-16]。基于上述分析,提出假說1。
H1: 貧富差距擴大提高了富裕階層的財富稟賦,促進了公司型創業,但也加劇了中低財富家庭的融資約束,抑制了機會型自我雇傭和生存型自我雇傭兩類創業。
已有大量研究表明,創業是消除貧困的重要途徑之一。Quadrini基于美國PSID家庭數據研究發現,創業者更有可能進入更高的財富階層,進而帶動社會流動[29]。李政基于中國2007—2014年省級面板數據研究表現,創業具有普惠性,可降低收入不平等程度,并且在創業水平較高的地區,創業改善收入分配格局的作用更加明顯[30]。王春超等利用中國家庭營養健康調查(CHNS)數據研究發現,創業相對工資性工作存在顯著收入溢價,且隨著收入分位數水平提高,收入溢價水平也提高[5]。
除了創業帶來的財富效應,也有眾多學者關注創業的非貨幣回報。Blanchflower等從理論和實證兩個角度闡述了選擇自我雇傭的人要比受雇傭者擁有更高的職業和生活滿意度[8]。Lange使用2006年歐洲社會調查數據研究發現,自我雇傭者之所以比受雇傭者擁有更高的職業滿意度,不僅是因為自我雇傭者具有更高的工作自由度和自主性,而且通過價值觀和個人特征也提升了其作為創業者的滿意度[31]。馬良等基于2011—2013 年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的混合截面數據進行研究,發現創業能夠顯著地提升創業者的主觀幸福感。[32]創業帶來的非貨幣回報如自主權和自我預期的提升,是創業者主觀幸福感提升的主要原因[33]。
創業不僅能夠帶來貨幣回報,還能夠帶來非貨幣回報,因而貧富差距在制約中低收入人群創業的同時,也能夠激發中低收入人群不甘于現狀的奮斗精神。一旦擁有必要的創業資本、市場機會和較完善的產權保護等,較大的貧富差距能夠刺激中低收入人群為致富而選擇創業,進而促進社會流動[29,34-35]。
自1978年以來,中國市場化改革帶來了一系列經濟、社會、法律制度的變革,市場化進程顯著改善了資源配置效率,提升了區域創業活力[36-37]。蔡棟梁等研究發現,金融市場化可以顯著緩解居民家庭創業的財富門檻效應;市場化改革帶來的更低的流動性約束和更完善的產權安排有利于創業[38]。
近年來,中國金融市場化改革不斷深化,以P2P網貸、第三方支付、眾籌等為代表的互聯網金融蓬勃發展,為家庭創業帶來了更多的融資渠道和更加便捷的支付手段,降低了創業資金門檻,激發了中低財富階層的創業潛能。當然,“大眾創業”帶來市場活力和商業機會的同時,也使得市場競爭更加激烈,這將在一定程度上擠出富裕階層基于貧富差距進行的創業[15]。
盡管金融市場化改革有利于緩解家庭創業的融資約束,但是,中國金融發展水平仍存在較大的區域差異,以銀行為主體的間接融資模式仍未根本改變。金融機構發放貸款往往需要足夠的擔保品或對企業的信用狀況要求較高,因此很難惠及生存型自我雇傭。
綜合上述研究與中國實際情況,提出假說2。
H2: 金融市場化水平的提高有利于緩解創業家庭的融資約束,削弱貧富差距對機會型自我雇傭的不利影響,且通過強化市場競爭,弱化富裕階層進行公司型創業的動力。
本文使用的微觀數據來源于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該項目收集了2010、2012、2014和2016年共4期的家庭追蹤數據,包含了家庭成員個人、家庭經濟、家庭所在社區等方面的詳細信息。本文主要使用2016年的調查數據,其他年份的數據用于穩健性檢驗。為準確估算各省的基尼系數,本文剔除了樣本量過少的市縣,最終獲得25個省份163個市縣(1)樣本省份分別為:北京、天津、河北、山西、遼寧、吉林、黑龍江、上海、江蘇、浙江、安徽、福建、江西、山東、河南、湖北、湖南、廣東、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陜西、甘肅。共13 216戶家庭的數據。
1.家庭創業。由于個體經營或開辦企業通常是家庭成員聯合決策的結果,本文借鑒周廣肅等[26]的研究,選擇在家庭層面來定義創業。根據CFPS 調查中“過去一年,您家是否有家庭成員從事個體經營或開辦私營企業”這一問題來構造關于家庭創業的二值虛擬變量。為了保證家庭成員仍然具有創業活力且沒有退出就業市場,我們將樣本限定為戶主年齡介于16—65歲的家庭。一般來說,小微創業的經營性資產往往比公司型創業更低,為了進一步考察家庭創業類型,把經營性資產小于3萬元的創業定義為生存型自我雇傭;把經營性資產介于3萬—10萬元的創業定義為機會型自我雇傭型;大于10萬元的為公司型創業(2)2014年3月以前,公司法要求有限責任公司最低注冊資金為3萬元,一人有限責任公司最低注冊資金為10萬元。2014年3月以后取消了上述限制。本文分別根據3萬元和10萬元進行劃分。。
2.地區貧富差距。相比于收入水平,財富水平更能反映一個家庭的資產稟賦。所以,本文采用家庭人均凈資產值來測算地區貧富差距。關于貧富差距的度量方法,既有研究常常采用基尼系數來進行度量[16,26, 39]。但是,傳統的基尼系數計算不允許出現負值的樣本,而家庭資產凈值為負在現實中確實是存在的。為了解決傳統基尼系數的度量缺陷,本文借鑒Chau-Nan Chen[21]和陳彥斌[22]的做法,采用修正的基尼系數計算方法測算各市縣家庭人均資產凈值的基尼系數。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傳統方法計算基尼系數往往以家庭人均收入為基礎,剔除了等于零和小于零的家庭數據,因此,既有研究測算的基尼系數往往要比本文計算的基尼系數略小,故不具有橫向可比性。
3.金融市場化。參照已有研究經驗,本文以王小魯等[40]編制的市場化指數中的要素市場發育指標來度量各省的金融市場化程度,反映各地的融資環境。
4.家庭財富水平。為避免測量誤差和嚴重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參考Xavier-Oliveira等[15]和蔡棟梁等[38]的做法,根據家庭人均資產凈值在該市縣樣本中所處的位置做五等分,產生五個虛擬變量(class1、class2、class3、class4、class5),其中虛擬變量class1數值為1和0,分別表示凈值排名是否處于最后的20%的家庭;class2為凈值排名是否處于后20%—后40%的家庭,以此類推。
5.控制變量。戶主的貧富主觀感受,根據其對“中國貧富差距嚴重程度”的回答,并對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教育水平,用受教育年限衡量;家庭社會網絡,參考既有研究的做法,用家庭人情禮金支出加1取對數(3)金額前加1是為了保證取對數后解釋變量的值為非負數。;戶主語言表達能力,根據調查問卷者的主觀評價,并進行標準化處理;是否持有房產,為虛擬變量。此外,還控制了戶主的性別、年齡、戶籍、婚姻狀況、是否為黨員等信息。表1給出了主要變量的描述統計量。

表1 描述統計量
本文首先探討地區貧富差距對居民家庭創業的影響,然后考察金融市場化程度在貧富差距影響家庭創業選擇中的作用。
由于家庭創業是一個二值虛擬變量,本文采用如下Probit模型進行估計。
Pr(entrepij=1)=α+βGINIkj+γMarketk+δCVij+εij
(1)
其中,entrepij為家庭創業選擇的二值虛擬變量,根據創業的經營性資產的規模,將其進一步細分為公司型創業、機會型自我雇傭、生存型自我雇傭;Marketk為第k個省的市場化程度;GINIkj為第k個省第j個市縣的基尼系數;CVij為家庭及戶主的特征變量的向量;εij是擾動項。表2給出了地區貧富差距和市場化程度等變量對家庭創業選擇的估計結果。第(1)列是對全樣本的回歸結果。第(2)—(4)列分別為一個地區實際的貧富差距對公司型創業、機會型自我雇傭、生存型自我雇傭的回歸結果。
從表2的估計結果來看,基尼系數和市場化程度并非簡單地對家庭創業產生正面或負面影響,而是取決于創業的類型。具體而言,一個地區實際貧富差距越大,越有利于公司型創業,但是不利于機會型自我雇傭和生存型自我雇傭兩類創業。進一步看,貧富差距對于機會型自我雇傭的抑制效應更大。這主要是因為,一方面,從事機會型自我雇傭需要跨越更高的創業資金門檻;另一方面,盡管生存型自我雇傭也存在創業資金門檻問題,但個體也可能因為缺乏更好的工作機會,而只能從事生存型自我雇傭。另外,從人們對于貧富差距的主觀感受對創業的影響看,人們的主觀貧富差距對機會型自我雇傭具有積極促進作用。這表明,當人們擁有必要的創業資本和市場機會時,較大的貧富差距能夠激發人們的創業動力。
從家庭人均凈財富指標看,財富越多的家庭越有利于創業,并且創業動機更有可能是機會型,但這也意味著家庭人均凈財富在當地40%以下的低財富階層存在較大的融資約束。
從直接影響看,中國金融市場化程度僅僅對公司型創業具有顯著正向促進作用。這主要與中國目前的融資現狀有關。中國的企業融資往往以銀行間接融資為主,企業融資需要抵押品或足夠的信用,這導致了金融市場化程度指標往往只能直接反映金融市場促進了規模較大的企業發展,而對于廣大的小微企業則缺乏直接的促進作用。
從控制變量看,學歷對于總體創業具有正面作用,并且主要反映在公司型創業和機會型自我雇傭。這說明高學歷人群對創業認可度較高。《全球創業觀察2017/2018(GEM)報告》顯示,2017年未受過正式教育或受教育程度為小學的創業者中,僅25%的創業動機是機會型創業,而這一比例在本科及以上學歷創業者中為81.8%。
婚姻狀況為已婚在某種程度上能夠促進家庭的創業活動[37,41]。主要原因是,婚姻可以放松人們的融資約束,進而提高人們的創業概率。與既有研究一致,社會網絡對創業具有正向促進作用[42-44]。但是模型4顯示社會網絡對于生存型自我雇傭的正向促進作用并不明顯。這意味著社會網絡并沒有對生存型自我雇傭產生正面影響,而如果擁有更多社會網絡的家庭因為更可能選擇機會型創業或受雇傭而放棄生存型自我雇傭,那么社會網絡對生存型自我雇傭的影響應該顯著為負,但從回歸結果看,更有可能是社會網絡并未發揮任何作用,這意味著生存型創業面臨更強的融資約束。

表2 基準回歸
注:***、**、*分別表示在1%、5%和10%水平上顯著,后表同。
為了進一步考察貧富差距對于不同財富家庭的創業選擇,把家庭按照財富稟賦劃分為富裕階層(前40%)和中低財富階層(后60%),分別根據模型(1)進行回歸,結果見表3、表4。由表3可知,總體而言,貧富差距抑制了中低財富階層的創業選擇,并且主要體現在機會型自我雇傭上。這表明貧富差距導致中低財富階層難以跨越創業資金門檻,進而抑制了人們的創業活動。

表3 貧富差距對中低財富家庭創業選擇的影響
由表4可知,貧富差距主要促進了富裕階層的公司型創業。這意味著貧富差距使得富裕階層更容易跨越公司型創業的資金門檻,并且由于中低財富階層因創業資金門檻問題難以創業,進而較低的市場競爭帶來了更多的商業機會,更加促進富裕階層進行公司型創業。

表4 貧富差距對富裕家庭創業選擇的影響
既然貧富差距導致中低收入階層面臨融資約束,那么金融市場化能否緩解貧富差距對中低收入階層的不利影響呢?也就是說金融市場化程度和貧富差距對家庭創業的影響是否具有交互作用?下文將主要通過估計模型(2),從交互效應的角度做進一步分析。
Pr(entrepij=1)=α+βGINIj+γGINIj*Marketk+δMarketk+CVij+εij
(2)
為了考察市場化程度高低與貧富差距的交互作用,首先根據各地金融市場化水平高低轉換虛擬變量(4)2014年中國各省金融市場化指數平均為5.93,故本文根據各省金融市場化指數是否大于或等于5.93設置虛擬變量:大于5.93為1,反之為0。,然后根據模型(2)進行估計。表5列示了具體的回歸結果。
由于較高的金融市場化程度有利于緩解機會型自我雇傭的融資約束,金融市場化程度高確實可以削弱貧富差距對于機會型自我雇傭的不利影響。同時,由于機會型自我雇傭增加,市場競爭更加激烈,模型(2)顯示較高的金融市場化水平削弱了貧富差距對公司型創業的正面影響。另外,從模型(4)結果看,其對生存型自我雇傭的影響并不顯著。這表明當前的融資環境并沒有惠及生存型自我雇傭類創業。
為進一步考察交互作用在不同財富階層的異質性,按照前述方法,把家庭按照財富稟賦劃分為富裕階層(前40%)和中低財富階層(后60%)。表6列示了中低財富階層(后60%)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較高的金融市場化程度能夠緩解中低財富階層因貧富差距導致的融資約束,促進機會型自我雇傭,但對其他類型的創業影響并不顯著。這表明當前的融資環境為機會型自我雇傭提供了較好的資金支持能力,但對于中低財富家庭參與更大規模的創業的支持力度有限。
長期以來,由于創立小微企業往往規模較小、經營風險大、信用水平較低,難以達到商業銀行貸款門檻,因此小微企業發展受制于信貸約束。近年來,隨著互聯網金融的興起,以P2P平臺為代表的新型融資模式門檻低、流程便捷,深受小微創業者的青睞,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因貧富差距導致的融資約束。

表5 金融市場化對貧富差距影響家庭創業的緩沖作用

表6 金融市場化對貧富差距影響中低財富家庭創業的緩沖作用
從富裕階層看,表7表明,盡管財富越多越有利于家庭創業,但是較高的金融市場化程度由于降低了中低財富家庭的創業門檻,促進了市場競爭,進而削弱了富裕階層的創業動力。

表7 金融市場化對貧富差距影響富裕家庭創業的作用
內生性問題主要來源于逆向因果和遺漏變量兩方面。創業者通過成功的創業可以積累更多的財富,進而導致更大的貧富差距[18]。然而,本文的研究基本上可以排除這種可能性。一方面,基尼系數是根據各省全樣本測算的,單個微觀個體是否創業對總體貧富差距影響較小;另一方面,為了避免存在逆向因果問題,本文以2014年全樣本再度測算各市縣的基尼系數,將該數據帶入模型進行回歸,以保證基本結論不受影響。為了克服遺漏變量問題,本文盡可能多地控制了個體、家庭及地區差異的影響。誠然,盡管做了上述處理,由于無法根據數據庫提供的代碼找到具體所指市縣,難以根據當地特征進行IV估計,因此本文并不能完全排除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
穩健性方面,除了使用Probit模型之外,本文也嘗試采用Logistic模型進行估計,基本結論不變。另外,本文以2013年金融市場化程度指數替代2014年的數據進行回歸,基本結論也仍較為穩健。
在“萬眾創新、大眾創業”的時代背景下,創造條件幫助想創業的人實現創業夢是實現社會機會公平的重要體現,也是促進大眾分享發展成果的重要途徑。本文基于中國金融市場化改革背景,使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CFPS),從微觀層面研究了中國各地區貧富差距對家庭創業的影響。研究發現,總體而言,貧富差距與家庭創業之間的關系并非線性的,而是取決于創業的類型和家庭的財富稟賦。具體來說,貧富差距擴大,一方面提高了富裕階層的財富稟賦,促進了公司型創業;另一方面加劇了中低財富家庭的融資約束,抑制了機會型自我雇傭和生存型自我雇傭。
區別于發達國家和其他新興經濟體,中國市場化改革具有鮮明的漸進式的特點。在這一背景下,中國金融市場化改革能否起到積極作用?通過實證研究,本文發現,一個地區較好的金融市場化水平有利于緩解創業家庭的融資約束,削弱貧富差距對機會型自我雇傭的不利影響,并通過增進市場競爭,部分抵消貧富差距對于富裕階層進行公司型創業的正向促進作用。
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和政策啟示。一方面,政府應該關注貧富差距對于中低財富階層創業選擇的負面影響。通過降低創業資金門檻,增強中低財富階層創業的資金實力,促進居民創業,進而帶動當地經濟發展;另一方面,政府應該重點關注當前融資環境對于居民小微創業的不利影響。面對當前家庭創業普遍存在的“融資難、融資貴”問題,要進一步深化金融市場化改革,鼓勵和規范互聯網金融發展,營造多元化融資渠道,發展多層次資本市場,降低創業資金門檻,為家庭創業提供多樣化的金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