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頓·康諾利
[摘 要]近年來,新列斐伏爾派的城市學者們提出了星球城市化的概念,將城市化視為一個在所有空間尺度上發生的過程。文章分析了近年來對城市政治生態學文獻的評論,這些評論指責該領域的多數成果都專注于研究傳統的緊密聯系的城市,而不是把城市化作為過程來考察。作為回應,文章回顧了相關文獻的方方面面,發現其已經(一直)超越了“城市”概念本身,以考慮人類和非人類因素在不同尺度上將城市與邊界外的地方連接起來的各種代謝和循環過程。此外,文章還指出了這些研究路徑如何能卓有成效地與星球城市化的研究成果結合起來,用以研究城市化性質的變化以及這些變化的社會生態和政治影響。最后,文章提出,“場域倍數”的方法論對日常實踐和生活經驗的關注在哪些方面有助于研究不同的城市現象以及這些現象中超出城市本身的聯系。
[關鍵詞]城市政治生態學;星球城市化;方法論領土主義;新陳代謝;場域倍數
一、引言
希拉里·安吉洛(Hillary Angelo)和戴維·瓦克斯穆思(David Wachsmuth)在發表于2015年的文章《城市化的城市政治生態學:對城市主義方法論的批判》中闡釋了全球城市化背景下的城市政治生態學理論。近些年,新列斐伏爾派的城市學者們提出了星球城市化的概念,認為城市化是一個在所有空間尺度上發生的過程,城市被圍墻包圍并與鄉村地區隔絕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①隨著“鄉村化”②和“后郊區化”③等進程的推進,我們現在面臨著一項艱巨的任務,即如何理解構成城市和城市化的巨大網絡。因此,尼爾·布倫納(Neil Brenner)和戴維·瓦克斯穆思(David Wachsmuth)等學者對“方法論領土主義”(methodologically territorialist)持高度批評的態度,他們認為“這種方法將城市視為一種獨特的、有邊界的定居類型,與非城市區分開,④這些隔離措施極具挑釁性,激勵其他人以不同的形式回應他們的觀點。①
本文旨在引發人們對布倫納、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等人觀點的反思,同時也贊同他們呼吁進一步參與城市化進程,并將重點放在傳統城市范圍之外的經驗性地點的觀點。他們的批評忽視了在政治生態學理論中發掘思想資源和研究線索的潛在機會。與此同時,到目前為止,城市政治生態學缺乏針對挑釁的批判性回應,這可能會引發星球城市化和城市政治生態學學者之間潛在的激烈辯論。本文回顧了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提出的論點,同時也批判性地審查了其他城市政治生態學家的主張,他們在最近的研究中接受了對星球城市化和方法論城市主義的批評。
然而,本文并沒有采用安吉洛、瓦克斯穆思和其他批評學者所使用的批判分析方法,正如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所說,這種批評形式已經失去了動力。②與其冒著成為另一個批判靶心的風險,避免陷入一種理論在某種程度上比另一種理論更好或更現實的爭論,筆者采用的是一種組合模式,這種模式仍然對星球城市化學者開放。③但是,“首先必須‘分解反對城市政治生態的論點,然后才能‘重組政治生態的方法以研究城市化進程”。④因此,在下一節中,筆者將解構對城市政治生態的批評,并展示其城市新陳代謝的典型概念是如何使城市政治生態學家能夠對長期困擾城市研究和以往生態思維形式的二元結構(例如城市與農村、社會與自然之間)提出問題和質疑。此外,筆者還展示了這個邏輯線索是如何通過作為空間過程的自然的城市化,來突出并探索極不平衡的權力關系。⑤
隨后,筆者建議使用喬什·萊波斯基(Josh Lepawsky)及其同事倡導的“場域倍數”(site multiple)的方法論,⑥用于研究各種城市現象及其多重聯系的方法論的有效性。地點的多樣性受到后現代結構思維的影響。后現代結構思維主張關注構成城市的日常實踐和經驗生活,而不僅僅是城市地理。這種洞察是基于這樣一種認識:場域是通過不受空間限制的實踐來制定的。雖然這不是從城市政治生態的視角發展而來,但被認為是一種方法論上的冒險(methodologically adventurous),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認為這是理解與擴展的城市化形式相關的代謝過程和社會環境影響所必需的。①如上所述,這些方法有助于界定構成當代城市化的行動者、場域和過程,而不是預先假定城市是如何構成的。
最后,在第四部分中,筆者指出了城市政治生態理論中試圖強調城市的性質以及地理位置變化的經驗性和概念性的工作。所選案例說明了城市政治生態學家正在以創新的方式推進城市政治生態學的概念遺產,不僅展示了城市是如何通過源自“其他地方”的社會自然代謝產生的,而且展示了城市及其特定的社會政治背景和空間結構對這些不同的非人自然的城市化過程有著強烈的影響。這些工作絕不是城市政治生態學家把他們的視角擴展到城市以外的唯一分析方法,而是反映出各種不同新方法的出現。因此,本文的目的是提出研究城市化的不同方法論,這些方法論可以共同確定何以構成城市,以及哪些場域參與了城市化進程。文章的結論是:上述做法是從方法論的角度關注構成城市的參與者的日常實踐和經驗生活,以及他們的城市地理位置。②
二、城市政治生態學中的城市主義方法論?
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在他們的文章中挖掘了城市政治生態理論的最初前提和目標,以及他們如何看待其脫離了早期的軌道。③隨后,他們對城市政治生態學及其所謂的“城市主義方法論”進行了列斐伏爾式的批判,并將其“重新定位為城市化的政治生態學,而不是城市的政治生態學”。④在簡要回顧早期城市政治生態學文獻之后,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認為,該子領域自成立以來設定了兩個主要的目標:一是將城市化現象理論化為一個與社會和自然轉化相關并構成不可分割的整體的過程;二是將政治生態學方法納入批判城市研究的主流。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對城市政治生態學著作失望的主要原因是其放棄了它的“列斐伏爾根基”(Lefebvrian roots),這在他們看來導致了子領域無法將城市化完全理論化為過程。正如他們所言:“早期著作試圖建構一個列斐伏爾式的理論框架,通過將城市化作為一個全球進程來探討城市/農村與社會/自然之間的傳統區別的目標基本上已經落空。”⑤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忽視塑造城市化進程中作為關鍵的階級斗爭問題。列斐伏爾對城市化的理解及其遺產的意義不僅是關于城市社會的“爆炸”,而且將其視為一個高度不平衡和社會不公正的過程,強化了階級分化和權力關系。①許多列斐伏爾式的城市政治生態學和相關的城市研究在其對拉丁美洲商品繁榮和采掘業的分析中確實做到了這一點。②此外,正如亞歷克斯·洛夫圖斯(Alex Loftus)所指出的,列斐伏爾的許多作品實際上將城市視為自然的對立面,③這使得許多城市政治生態學者通過借鑒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將自然理解為推動城市化進程的一個組成部分。④此外,城市政治生態學沒有任何固定的理論或方法論原則,這意味著該分支學科始終是生態思維、政治經濟學、城市研究和批判性社會文化理論之間的一種平衡。⑤這是城市政治生態文獻的一個重要特征,它賦予了城市政治生態很大的活力和分析力。
例如,埃里克·斯溫格杜(Erik Swyngedouw)的文章《作為混合體的城市:論自然、社會和半機器人城市化》結合了政治生態學和生態馬克思主義方法。⑥更具體地說,《自然的生產》一文中將城市和城市化稱為“社會-自然”轉變,并特別介紹了社會-自然代謝的概念,賦予了城市政治生態學理論更強的分析力,實質性地改變了對城市化和城市性質的思考。⑦新陳代謝的概念是城市政治生態學對城市定義的關鍵,城市定義被概念化為“位于更大社會-空間系統內的子系統”,⑧例如城市區域通過各種社會-自然代謝相互聯系。這是對城市的一種內在關系的理解,它與方法論城市主義批判中想象的城市的固定觀點形成對比。正如安迪·洛克哈特(Andy Lockhart)所提示的,對城市的這種理解源于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城鄉辯證關系的初步概念化,也就是自然與社會的辯證關系。⑨然而,斯溫格杜的作品同樣受到后現代結構隱喻和啟發性手段的影響,如唐娜·哈拉維(Donna Haraway)的“半機器人”①(cyborgs)和布魯諾·拉圖爾( Bruno Latour)的“準對象”②(quasi-objects)——這些術語現在在城市政治生態學文獻和更廣泛的社會科學中司空見慣。
更關鍵的是,希拉里·安吉洛和戴維·瓦克斯穆思斷言城市政治生態學沒有提出一個專門的研究項目來追蹤城市領域之外的城市化形式和過程。正如他們所說:“在城市選址和分析框架中,城市政治生態學的大部分實證研究都完全與城市聯系在一起。”③他們發現這是一個令人驚訝的矛盾,因為在政治生態學和城市研究中,對城市化擴張的社會自然特征的有限關注,首先是城市政治生態學的最初動機之一。希拉里·安吉洛和戴維·瓦克斯穆思認為,造成這一缺陷的一個潛在原因可能是:雖然城市政治生態學者廣泛認識到全球不平衡城市環境的產生,但他們主要集中在單一的、有界的(城市)案例研究上來支持這一說法。他們指出,《城市的性質》一書研究側重于城市化進程的政治生態,超出了單個城市的范疇,但卻僅包括一個研究案例。④再如前文所提到的埃里克·斯溫格杜(Erik Swyngedouw)的著作《作為混合體的城市》,該著將“城市”和“城市化”兩個概念交替使用。⑤
然而,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斯溫格杜和其他城市政治生態學家的工作實際上傾向于關注滲透到城市中的自然元素。這樣的城市政治生態研究,雖然可能專注于某個特定的城市遺址,但卻表明在城市內發生的社會-自然交換和相互作用不僅僅局限于當地場域。例如,斯溫格杜通過觀察認為,城市中一些流動的水“從本地到全球、從人類到非人類都是連續的”。⑥為了證明這一點,他以洛杉磯為例,說明了沙漠景觀的社會生態轉型和隨后的“硅”景觀制造是如何通過同時改造周圍流域和開發新的工程項目來實現的。⑦
同樣,亞歷克斯·洛夫圖斯(Alex Loftus)和胡克·馬奇(Hug March)指出,城市政治生態學實際上“從來沒有受到城市形態的制約,而是發展了一種總是超越當地的方法,以理解產生特定城市形態的更廣泛的社會生態關系集合”。⑧伊麗莎·達琳(Eliza Darling)也指出,城市政治生態學是城市研究中的一個顯著例外,它挑戰了城市和農村之間的傳統劃分。①斯溫格杜最近的專著《流動的力量》追溯了20世紀初以來西班牙水利工程項目的歷史,也有力地說明了這一通過城市化實現的城鄉同步轉型。②該著在城市政治生態視域中,令人信服地展示了地方、地區和國家的社會性質,是如何與工程敘述、土地投機以及全球范圍的水和資金流動相結合的。在這個例子中,水的城市化深深地牽涉到地方和國家的政治生態,以及區域和全球的水文循環。
同樣,瑪麗亞·凱卡(Maria Kaika)的著作《流動的城市》連續地梳理了構成雅典和倫敦(內外)城市和鄉村之間“社會空間連續體”的物質和基礎設施聯結。③盡管如此,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批評凱卡的著作是他們所發現的城市政治生態學領域“城市主義方法論”猖獗的的一個主要例子。④盡管凱卡確實提出過像倫敦和雅典這樣的城市是如何以自然的新陳代謝為前提的問題,但她也觀察了這些城市之外的空間,以表達“自然”和“城市”是如何相互轉化的混合實體。此外,正如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所斷言的那樣,凱卡的工作重點不僅是展示雅典(或倫敦或紐約)這座城市是一個社會-自然交換的過程,而且是通過城市化進程控制的物質、主角和場所。⑤
因此,城鄉辯證關系是城市政治生態學者對城市概念化的核心。在這方面的基礎文本之一是比爾·克羅農(Bill Cronon)的著作《自然的大都市》,該著認為城市和鄉村景觀“不是兩個地方,而是一個統一體,他們創造了彼此,改變了彼此的環境和經濟,彼此依存,相互依賴”。⑥斯溫格杜寫道:“城市是一個巨大的社會過程,是自然永恒的轉變。”⑦雖然克羅農的作品本身不屬于城市政治生態學領域,但正如安杰洛和瓦克斯穆思正確指出的那樣,它對后來出現的城市政治生態學的大量作品產生了重要影響。
然而,盡管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以及其他人)主張將城市化看作一個全球或“星球”的過程,但很明顯,他們并沒有直指整個世界。相反,由于特殊的(政治、地理或環境)特征,有一些特定的地點對城市化進程非常有用。是什么使這些遺址對理解當時的城市化特別重要并值得重新闡釋,并與其他場域相區分?換句話說,在現象學和本體論意義上,這些外圍區域的特征是什么?
此外,城市化本身并不是(而且不應該是)城市政治生態學的唯一重點。正如尼克·海恩(Nik Heynen)、凱卡和斯溫格杜在其代表作《城市的性質》中令人信服地證明的那樣,該著分析的對象從“食物”到“草坪”、“花園”,⑧以及這些物體的新陳代謝和循環流動所呈現出來的不同效果。①此外,該著案例研究中出現的各種非人類行為體的角色說明了城市政治生態學成功地將城市學呈現為動態的社會-生態場所。②正如艾倫·斯科特(Allen J. Scott)和邁克爾·斯托珀(Michael Storper)所正確地指出的那樣:“任何試圖建立城市一般概念的嘗試,都會因為城市通常也包含大量多樣的經驗現象而被進一步削弱。”③城市政治生態學內部的這種理論和經驗上的活力說明了該領域的活力和豐富性,如果忽略了這一點,那將是一種遺憾。但不幸的是,正如許多批評所指出的那樣,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等人關注的是城市政治生態學的缺陷,而忽視了它的許多重要貢獻。
三、尋找城市
盡管瓦克斯穆思對城市政治生態學提出了批評,但他2014年對城市作為“實踐概念”的詮釋提出了一種有趣的第三種方法,用以彌合星球城市化學者強調的感知僵局。一方面,他認識到城市概念對于描述城市化的新興模式是徒勞的;另一方面,他強調城市概念對城市理論和日常經驗的持續效用。④例如,瓦克斯穆思建議將城市視為一種“實踐概念”,或是人們對城市和城市化進程的日常經驗和關系的一種表現。⑤同樣,瑪麗·勞宏(Mary Lawhon)等人試圖通過城市參與者的日常實踐,從“自下而上”⑥的路徑將城市理論化。這些見解符合蒂姆·邦內爾(Tim Bunnell)和阿南特·馬林甘地(Anant Maringanti)對“都市中心性”⑦的批判。他們承認:“雖然批判的城市理論家已經認識到城市化進程中出現的差異,但這些模式并不一定影響人們在日常意識中看待城市的方式,也不是他們對城市環境的親身體驗。”⑧
這些研究表明,將城市作為社會和經濟關系的一個可識別和特定的空間來關注,對于理解城市居民自己所理解的城市化變化是重要的。這種分析形式也可以外推到非城市,如城市遠郊邊緣,①以確定這些空間是如何受到城市化的影響的,正如當地居民所理解的那樣。不僅如此,勞宏等人認為“日常城市化”②對于理解南半球的城市化進程與北半球作為許多城市理論發源地的城市化進程有何不同也很重要,這也是星球城市化成為各種城市理論家批判靶心的原因。③如凱特·德里克森(Kate D. Derickson)和希瑟·麥克林(Heather McLean)認為,對普遍主義的關注忽略了不同形式和路徑激發思維創新的重要性。④
基于此,城市學者開始把城市描述為“正在形成的地方(或事物)”,⑤而不是確定的、有界的單位。例如,為了研究超越城市本身的地理,喬什·萊波斯基(Josh Lepawsky)等人建構了一種更具敏感性的方法論上,即“場域倍數”,⑥進一步論證(而非回應)對星球城市化理論的批判。“場域倍數”起源于安娜瑪麗·莫爾(Annemarie Mol)的“身體多重”⑦概念,它是指通過實踐形成的一個地點(如“城市”)。在筆者看來,這一概念對城市學者的研究有著相當大的影響。通過非單一的、可識別的實體,多個場域幫助我們了解零散而非連貫空間的城市是如何實際分布的。因此,它假定,我們作為研究者只應事先確定自己感興趣研究的經驗現象,同時讓構成這種現象的各種行動者、對象和做法決定我們的研究可能會把我們引向何方。這最終可能會讓我們找到傳統意義上不被視為“城市”的地點,但同樣不能在進行研究之前完全確定。
場域倍數的概念與喬什·萊波斯基和查爾斯·馬瑟(Charles Mather)的觀點相呼應,他們呼吁研究關注“行為”(而不僅僅是“事物”),以此探索正在研究的經驗現象的“邊界和邊緣”。⑧正如他們所說:“在尋找邊界和邊緣時,我們可以采取行動,但在分析之前,我們需要‘盡可能不確定哪些元素將被捆綁在一起。”⑨因此,對邊界和邊緣的方法論和概念上的關注,有助于理解城市化新陳代謝過程中物質的循環線索,以及城市政治生態學理論。正如萊波斯基等人所說,場域倍數、邊界和邊緣的方法論能夠使我們“保持開放的心態,看看什么構成了城市”。①“城市”是阿布杜馬利克· 西蒙尼(AbdouMaliq Simone)提出的一個術語,該術語承認城市可能由城市以外的或更多的東西組成。②例如,莎拉·沃特莫爾(Sarah Whatmore)主張追蹤在城市中或通過城市運行的“蹤跡網絡”(routine interweavings),③將包括城市空間在內的各種人、非人類、資源和基礎設施與其他非城市場所聯系起來,也包括人類自身的存在和互動。蒂姆·邦內爾(Tim Bunnell)和阿南特·馬林甘地(Anant Maringanti)認為,這是城市研究中超越大都市中心的核心。④
正如萊波斯基及其同事所指出的那樣,雖然“場域倍數”與“多場所的”(multi-sited)不同,但二者肯定是相互關聯的。⑤一方面,“多場所的”意味著通過不同的相關地點來追蹤一種現象的方法,而場域倍數則認識到現象(及其存在的場所)是通過在空間中分散(通常是不均勻)的實踐而產生的。因此,在追蹤星球城市化或城市化擴張所帶來的特殊空間形式時,了解參與塑造它們的不同行動者和場所是很重要的。此外,以蘇珊娜·弗里德伯格⑥(Susanne Freidberg)為代表的政治生態學家證明,必須在若干地理位置進行分析,以便將特定地區的沖突和斗爭與區域、國家和全球政治經濟進程聯系起來。⑦這也將有助于進一步打破后殖民學者[如阿納亞·羅伊(Ananya Roy)]在全球北部和南部研究之間的分歧,這是城市政治生態正在取得長足進展的一個方面。⑧
此外,如上所述,我們還需要超越對城市基礎設施和空間形式的研究,了解城市(反之,“非城市”)的日常經驗以及這些經驗如何因地而異。⑨因此,場域倍數在確定從何處著手進行城市化實證研究時非常有用,它將引入并闡釋網絡中的其他利益相關者,①同時也有助于在各種尺度上追蹤構成城市遺址及其無數全球聯系的偶然關系,避免“一刀切”(one-size-fits-all)地敘述和研究城市的構成和演化過程。②換言之,將地點視為多個場所可能使我們能夠超越全球—本地、城市—農村的二分法,并以另一種方式來理解不同場所之間的經驗和概念聯系。③
四、城市政治生態學與城市化本質
安吉洛和瓦克斯穆思在他們的文章中指出了幾個在研究超越傳統城市定義的城市化進程方面做得較好的重要理論概念,④其中包括“世界城市”⑤(worlding cities)和“集合城市主義”⑥(assemblage urbanism),它們試圖“繪制融入自然并超越傳統城市邊界的城市過程圖”。⑦然而,除了結論中的幾個簡單例子外,他們忽略了城市政治生態學文獻當中已然超越城市本身,在更廣闊的區域和腹地上所建立的跨國聯系的理論部分。⑧因此,在倒數第二節中,筆者概述了其中幾個方面(無論是否明確),試圖解決當代城市化的擴張性及其社會-生態影響的問題。城市政治生態學實際上是一種更廣泛的分析形式:不僅關注“城市中的自然”(nature in the city),而且展現了人類和非人類的各種代謝循環過程,以各種尺度將城市與邊界外的地方聯系起來。⑨筆者還將進一步說明這種研究是如何利用上述所提到的注重實踐的方法,以及如何進一步拓寬這些方法的運用范圍。
如上所述,城市新陳代謝的概念一直是城市政治生態學中的一個核心概念。⑩城市政治生態學家不斷擴展這一概念,以分析新出現的社會空間形態及其政治生態效應,并繼續探討城市和農村的界限,同時解釋通過這種轉變對當地行動者——特別是那些邊緣化或其他負面影響的行動者——的影響。①因此,關注農村-城市和社會-自然代謝,對理解空間動態以及全球城市化的社會-生態影響至關重要。
在這方面,塞斯·古斯塔夫森(Seth Gustafson)及其同事建構了“大政治生態學”(megapolitan political ecology),以“跨越自然-社會和城鄉矩陣,解釋構成區域城市化的人、物、資源和知識的流動”。②作者使用“大政治區”(megapolitan region)一詞來描述多個城市(大小不一)與其腹地之間的聯系,這使得我們能夠超越對城市的靜態定義。他們還認為,有必要改變研究問題,以考慮他們所稱的“區域城市化”(regional urbanization)及與之相關的環境變化過程之間的聯系。他們利用作為城市政治生態學的基礎的區域性視角,來分析克羅農對城市腹地關系和城市的相關代謝功能的早期研究。③在借鑒卡爾·馬克思和尼爾·史密斯(Neil Smith)研究成果④的基礎上,塞斯·古斯塔夫森(Seth Gustafson)和他的同事指出,新陳代謝概念的重要性在于它說明了“新的社會空間結構、自然和社會的協同融合以及不平衡的社會關系是如何形成的”。⑤因此,這一方法涉及星球城市化理論的關鍵見解,同時也保持了辯證的城市政治生態學理論框架。
古斯塔夫森和他的同事們認為,“大政治生態學與遠郊政治生態學中的主題相呼應,后者考慮了歷史上農村地區通過城市化和城鄉互動或設施遷移而發生的轉變”。⑥雖然他們沒有明確地利用新陳代謝的概念,但遠郊政治生態學文獻確實能夠通過對影響城市新陳代謝性質及其影響的實踐和基本條件的研究,了解城鄉新陳代謝。通過這種方式,遠郊政治生態學通過對日常城市主義的研究(在下一節中討論),強調城市化地區持久的農村實踐和引入歷史上農村地區的城市實踐。此外,該理論還利用景觀的概念聯結城市、郊區和農村,從而避免了城鄉二分法。①
同樣,羅杰·凱爾(Roger Keil)和薩拉·麥克唐納(Sara Macdonald)最近將城市政治生態學文獻與郊區化和后郊區化文獻進行了比較,②以研究城市擴張、集聚和“大都市化”③(metropolization)。他們認為,城市政治生態學視角有助于研究郊區化在不同空間尺度上產生的新陳代謝和分散場域,及其反過來如何使城市概念化為位于更廣闊城市區域內的一個子系統。他們以城市綠地為例,說明以城市環境為形式的自然是如何成為控制城市區域發展形式和程度的城市政策工具的關鍵組成部分的。然而,凱爾和麥克唐納認為,作為“生產性的自然”(produced nature)的一種形式,綠化帶實際上起到了模糊農村和城市之間界限的作用,盡管它們試圖劃定城市的“自然”邊界,就像前文所提的“大政治”和“遠郊”政治生態。④凱爾和麥克唐納通過對城市邊緣地區各種形式和社會生態代謝的研究,證明了城市政治生態學的工作不僅僅是對“城市自然”的研究。
景觀政治生態學(Landscape Political Ecology)還提供了一個有效視角,通過將景觀作為一個城市/農村或文化/自然的混合實體,將廣泛的城市化形式概念化。⑤政治生態學家通過這種方式,已經引起了人們對與城市空間轉型相關的意識形態和話語策略的關注。例如保羅·羅賓斯(Paul Robbins)的《關于郊區“草坪”的研究》,通過馬來西亞極具爭議的“金絲燕農業”現象來分析最近城市環境的變化,這種現象涉及利用城市中現有的商業或住宅建筑來收獲快速養殖的可食用巢穴,⑥這種做法鼓勵金絲燕在城市建筑中筑巢,而不是在洞穴(它們的“自然”棲息地)筑巢,這對公共健康、福祉和城市遺產以及生態影響都有重大影響。⑦這些案例進一步說明了城市政治生態學分析中非人類因素的作用,該分析說明了動物在改變城市形態、美學和日常生活中的關鍵作用通常是出乎意料的。①
類似地,在城市政治生態學關于城市農業擴張的研究似乎是一種思考農業擴張項目如何“重塑城市景觀,并嘗試替代資本主義城市生活組織”②卓有成效的方法。與上述遠郊政治生態文獻和金絲燕養殖案例一樣,城市政治生態學關于城市農業的研究進一步論證了傳統農業的引入從根本上改變了城市(和農業)景觀的性質和日常體驗。③正如奇亞拉·托爾納吉(Chiara Tornaghi)所指出的那樣,城市農業的案例向城市規劃者和決策者提出了如何為城市農業騰出空間的難題。然而,考慮到城市政治生態學對實踐研究的重視,她指出,該子領域可以成為解決這一問題的努力前沿,并與基層團體和城市決策者合作。④此外,凱瑟琳·科拉桑蒂(Kathryn J· A· Colasanti)等人認為:“城市政治生態學還可以提供一個更為關鍵的視角:揭示通常以可持續城市發展和糧食安全倡議為幌子的農業擴張項目產生的社會生態代謝和不公正的潛在有害影響。”⑤
因此,這些案例展示了新的生產模式和社會生態屏障如何能夠帶來“對城市景觀和城市與自然關系的戲劇性改寫”,而城市政治生態學家尤其有能力對此進行探索。⑥“生態”和智慧城市的研究是城市政治生態學家開始探索與當代(和未來)城市轉型相關的政治、社會和生態影響的另一個例子。⑦正如哈維·尼奧(Harvey Neo)和鮑存彪(Choon Piew Pow)所指出的,生態城市發展“積極呼吁進行城市政治生態學分析”,⑧嵌入了全球資本循環、基礎設施網絡、資源分配以及使其發展合法化的話語權。更重要的是,這樣的研究揭示了深刻的社會生態不公,這與重建城市社會的看似溫和的嘗試密不可分。
最后,自這一領域的開創性研究以來,基礎設施一直是城市政治生態學家感興趣的一個重要話題,特別是“水利設施”。⑨除了上面討論的凱卡和斯溫格杜的研究外,現在有了一股新的參與城市(水)基礎設施的浪潮,①為理解擴展城市化的性質提供了一種額外的方式。它們的共同之處是都利用新陳代謝的概念來研究對城市生存不可或缺的水、能源和廢物的流動,并進一步將它們與近郊和遠郊的非城市場所聯系起來。②這一領域的一個重要研究方向是城市電網及其對距離所服務城市相距甚遠的水電站的依賴性,例如喬納森·西爾弗(Jonathan Silver)展示了非洲城市電力中斷是如何源自對水力發電的過度依賴。③這一點在更大程度上支持了作者的論點,即城市化的擴張要求開發更多的能源密集型城市化形式,增加城市和承擔其增長成本的地方的不平等。通過對基礎設施的城市政治生態進行研究的方式,可以更全面地了解城市化的政治、生態和新陳代謝,并展示“多場所”④方法對于解析城市與其腹地之間的聯系的重要性。
因此,在本節中概述的方法似乎構成了一種更富有成效的方式,將當代城市化的擴張性、生態性和政治性作為過程,而不是放棄甚至重新制定城市政治生態學的概念基礎。此外,他們保留并推進了許多源自列斐伏爾方法之外的城市政治生態學的概念工具和見解,許多源自列斐伏爾方法之外。其中最主要的是城市新陳代謝的概念,它提供了一種動態的方法來分析與城市擴張相關的新興聯系以及空間轉換和復雜(不僅僅是人類)關系;加上注重日常實踐和生活經驗的方法論,他們能夠更好地追蹤與城市化進程有關的各種地點。最后,上述理論工作并不是城市政治生態學中能夠深化理解星球城市化的唯一理論工作,相反,這意味著在場域和過程維度中分析形塑城市新現象的研究形式的新興。
五、結論
本文試圖說明,與對“城市主義方法論”(methodological cityism)的批評相反,城市政治生態學理論如何特別適合于“跨傳統學科領域的工作,并提供對星球城市化新時代的見解”。⑤星球城市學者批判大多數城市政治生態學的研究是城市主義方法論肆虐的表現,實際上忽略了政治生態學的許多重要貢獻及其學術作品的解釋力和活力。正如拉圖爾所說,這是批判分析方法的一個根本問題,因為它只能揭穿、拆除和摧毀。①因此,筆者以建構的方式作出回應,試圖將城市政治生態學中現有的工作與星球城市化的見解結合起來,而不是放棄一種分析形式,轉而采用另一種更“現實”的概念或理論。這包括在城市政治生態學中關于社會-自然和城鄉代謝的傳統見解——自然的生產和城市化,以及最近與后現代結構主義和后人文主義理論的結合。
本文回顧的城市政治生態學研究的各個方面,對于理解城市化擴展所產生的重大社會生態影響非常重要。這些案例表明,以城市新陳代謝為代表的概念是如何在多重尺度和轉型聯系上理解現代城市及不同地點上發揮作用的。對這項工作的回顧加強了這樣一個觀點,即“城市政治生態學確實審查了自然的城市化過程,而不僅僅關注了城市中的自然要素的出現”。②這一觀點的前提是將自然的城市化視為一個辯證的過程——這就需要進行城市研究——同時還要對與其他地方的遺址關系保持敏感。本文認為,這些見解可以通過關注構成城市行為體的日常實踐和經驗及其地理位置而得到進一步發展。
特別是對地點多樣性、邊界和邊緣的方法論見解,鼓勵我們作為研究人員采取行動,并在研究過程中解釋相關場所的相關性與差異性產生的根源及其歷史演變。如果我們作為學者武斷地確定城市無處不在,那么我們所研究的經驗現象和制定它們的實踐將一文不值,“因為我們將預先假定知道誰和什么是相關的,以及它們是如何安排的”。③這說明了以何種方式定位城市政治生態學和日常城市主義來理解當代城市居民在日常生活中正在經歷的景觀變化,以及管理當代城市景觀所涉及的復雜因素的重要性。
(本文原載于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rban and Regional Research,vol. 43,Issue 1,first published:12 October 2018,https://doi.org/10.1111/1468-2427.
12710. 此次翻譯已獲作者授權。)
責任編輯:安 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