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倫 張麗軍
近年來,生態電影的創作與研究已呈現出多元化的發展趨勢。生態電影的概念在發軔之初是指批判傳統消費主義的,具有生態美學的電影。美國學者斯科特·麥克唐納在2004年首次提出了“生態電影”的說法,他認為“生態電影的特征是使用長鏡頭,降低電影的剪接速度,用靜態延長拍攝讓觀眾慢下來仔細看世界。”[1]但這樣的定義其概念指向性顯然過于狹窄,隨著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關注到這一領域,學界逐漸形成一種共識,不能將生態電影簡單地視為一種電影類別,而是應當將其當成介入電影解讀的方法。一部電影是否具有生態意識可以從多個角度進行研究,無論是直接表現自然環境,還是用奇幻的故事來反思人類的位置,只要其中涉及到對人類與周圍環境關系的探討,都應該被納入到生態電影的視角下考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可以從生態視角來闡釋的電影可謂是包羅萬象,其中不乏諸如《阿凡達》(詹姆斯·卡梅隆,2009)、《星際穿越》(克里斯托弗·諾蘭,2014)、《美人魚》(周星馳,2016)等商業性與生態意識并存的電影。而這類影片通常是以其瑰麗的想象世界給觀眾以視覺和精神的雙重沖擊。這不禁讓我們聯想到,同樣以幻想類創作見長的網絡文學,也有不少讀者沉浸在網絡文學作者所打造的奇幻世界中。因此,生態電影的創作能否從網絡文學中汲取資源,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近年來已有不少網絡文學被改編為影視作品,在這其中能否找到被融入的生態意識,生態電影的網絡文學改編是否具有可觀的前景?這是本文希望予以關注的問題。
一、生態電影從網絡文學中汲取創作資源的可行性
想要考察生態電影的網絡文學改編前景,首先要論證兩者聯合的可行性。生態電影作為電影人思考人類與世界關系的一種表達方式,在當下已經引發了觀眾對于人與生態環境之間,以及人與社會關系之間的諸多思考。值得注意的是,一部分生態電影是依托神話,以及童話的模式,來講述人類應該如何與自然和諧共處。而網絡文學的創作中也不乏對中國神話的一些改造與轉化,這就構成了生態意識表達的基礎。例如電影《阿凡達》已是公認的生態電影的代表作之一,有不少學者論及其中所蘊含的生態意識。“《阿凡達》的故事雖然發生在遙遠的潘多拉星球,但是我們似曾相識,其實就是講述我們現代人和現代文明的故事,反映了在全球生態危機日益加劇的背景下人類該何去何從,如何處理自然與人、環境與發展、生存與科技、物質與精神等一系列關系人類生存的重大問題。”[2]而在影片中納美人生存的潘多拉星球,就是一個以神話構建的世界,所有的納美人都敬奉唯一的神“伊娃”,他們的辮子是與伊娃溝通的工具,是伊娃創造一切的證明。神話是人類史前文明的產物,是遠古時代的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并試圖從中找尋人類誕生奧秘的產物。而在影片中耗費巨資打造的特效最終為觀眾呈現出的潘多拉星球,除了懸浮的群山是奇特的景觀之外,其余諸如奔騰的河流,兇猛的野獸,茂密的森林都與當下考古復原的史前自然環境很相似。可見,神話的背景是非常契合生態意識的融入的。
既然神話想象是生態價值觀輸出的一種理想策略,那么在網絡文學中能否找到實踐這一模式的切入點呢?這個答案還需從網絡文學與神話的關聯中尋找。在當下的網絡文學創作中,尤其是帶有玄幻、修仙色彩的網絡小說,神話已經成為其天然的素材庫。筆者曾經整理過網絡仙俠小說中共同的符碼:“首先在角色身份上會有仙、魔、神、佛、靈獸、鬼魂等,且不同身份還有等級的劃分,如上仙、上神。這些角色所生活的空間除了人間、仙界、魔界外,還有各個族類所居住的世界。除角色塑造與環境空間外,器物也承擔了部分看點,如法器、神器。”[3]從這些經常出現的元素中可以看出,網絡小說對于神話已經進行了符號的接受與再創造。其中既保留了對道教神仙譜系的繼承,又有受到神魔小說的影響而虛構的魔界、異界。在這種設定下,一些上古神話符號就能順利的出現在網絡小說中。以唐七公子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為例,這部作品不僅小說原作點擊量很高,而且還被先后改編為電視劇與電影,已躋身網絡小說著名IP行列。在這部作品中女主人公白淺屬于九尾狐族,在影視劇中也出現了她變化為真身九尾白狐的特效。在作品中白淺的地位很高,能與九重天上我們傳統觀念中的天帝等神仙平起平坐。九尾狐族生活的青丘也是出自《山海經》的記載。“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4]在電視劇版拍攝的過程中,青丘的實景是在云南的普者黑取景的,當地的商業開發并不深入,保留了原汁原味的自然風光,通過鏡頭觀眾能感覺到這確實像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讓人忍不住想要去保護這片尚未被污染的凈土。此外,九尾狐的神族設定也引發讀者思考,人類與動物之間的相處模式應當是怎樣的?在遠古時代我們的祖先將一些動物視為神獸供奉祭祀,而當下在人類中心主義的影響下,人類對待動物的態度變得傲慢,獵殺、販賣甚至虐待動物的事件層出不窮,這些做法不僅導致自然生態環境遭受破壞,也會形成人類精神的荒漠化。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冷漠,而人類不同的族群之間也同樣會充斥著戰爭與殺戮。今何在的“九州系列”小說就思考了不同族群之間的爭端。黃悅指出,“在九州世界中,中州的華族與北方的夸父、居住在地下城的河絡、水中的鮫人、能飛翔的羽人的關系,象征性地呈現了歷史上中原民族與周邊民族的沖突。”[5]人類社會的不同族群之間應該如何相處,這也是生態倫理學關注的范疇之一。中國的網絡文學在當下之所以能夠實現海外傳播,成為中國文化輸出的力量之一,原因在于其中蘊含的中國古典的文化色彩,神秘的東方神話體系,天人合一的古典哲學等都能引起海外讀者的興趣。而這些文化底蘊恰恰也是包含中國傳統的生態審美觀念的。因此,這也為生態電影從網絡文學中汲取創作資源提供了可能。
二、網絡文學中的科幻元素與生態電影的改編前景
梳理歷年來的生態電影創作可以發現,科幻類型的影片中的生態意識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這類影片立足于對未來世界的奇異幻想,其核心關注點通常在于人類的未來會往何處去。借助對末日景觀的表現,人類或逃離地球開辟新的宇宙生存空間,或帶著地球“流浪”,種種表現方式都呈現出對當下生態狀況的反思。不少科幻電影中都會出現從太空的視角欣賞地球全貌的畫面,例如《2001太空漫游》(斯坦利·庫布里克,1968)這部經典的科幻電影開頭的一幕就是伴隨著“藍色多瑙河”的音樂,發散著藍色光芒的地球在太空中沿著軌道緩緩運行。從太空的角度來觀看地球,就脫離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局限,當地球變成被觀看的對象時,驅使我們思考人類與地球的關系。這種站在宇宙的視角去思考地球、未來、文明與生命的哲理性探索不僅是科幻電影常見的手法,在網絡科幻小說中也同樣具有相似的生態意識。這也成為網絡科幻小說進行生態電影改編的基礎。
當下提及科幻小說,可能很多讀者首先想到是劉慈欣的《三體》,這部作品確實代表了中國科幻文學的新高度,《三體》榮獲雨果獎也是國際文壇對這部作品的肯定。其實在網絡小說領域也有和《三體》類似的非人類設定,且發表的時間還要早于《三體》。這部作品就是被研究者稱為網絡硬科幻小說“開山之作”的RAYSTORM的《尋找人類》。該書講述了在地球之外存在的星球擁有比人類更具有智慧的文明,當這些外星智慧生物發現人類的時候,一開始并不是想要直接毀滅地球,相反他們幫助人類掌握了先進的科技并迅速發展。這引發了人類內部之間為奪取知識科技從而掌握控制權的戰爭。在超級武器引爆的“核戰爭”之中,人類瀕臨滅絕。一臺名為“父親”的由人類文明制造的人工智能計算機建立了保護區,保護了殘留下來的人類。然而這些人類的基因已發生變異,成為沒有思考能力的行尸走肉。人類文明的覆滅危在旦夕。主人公甲拉帶領的探險隊在尋找人類的旅途中歷經磨難,全書的懸念也一環扣一環的展現在讀者眼前。這部小說之所以能被尊為網絡科幻文學的鼻祖,是因為后來發展成網絡小說固定類型的“末日文”敘事模式,以及外星智慧進入地球等科幻元素都在小說中初見端倪。甚至小說中還包含了對于人類文明之源的哲學思考。《尋找人類》中外星智慧生命體阿魯克最終導致人類基因變異,與三體人占有地球消滅人類的設定非常相似,但這部作品的思考更令人警醒,因為人類的毀滅是由自相殘殺導致的。這不僅讓人聯想到現實世界中因掠奪資源而爆發的戰爭。這體現出最為樸素的生態意識,文明是要建立在對每個生命尊重的基礎上,尊重文化的多樣性,用多元、開放、和平共處的方式謀求共同發展,才是人類不同族群間,人類與自然生態之間的和諧共處之道。
網絡科幻小說所蘊含的生態意識從核心精神上來講與傳統科幻文學是相似的,兩者都是用人類面臨生態環境惡化,世界末日到來等未來困境,來反觀當下現實生活,引發讀者的現實反思。從這點上來看,《后天》(羅蘭·艾默里奇,2004)、《2012》(羅蘭·艾默里奇,2009)、《哥斯拉》(加里斯·愛德華斯,2014)等生態題材的影片也表現了相似的主題。那么網絡科幻小說在改編生態電影方面,與傳統科幻文學相比具有怎樣的優勢呢?從網絡文學的包容性與開放性中我們或許可以找到亮點。網絡科幻小說雖然屬于網絡類型小說中比較小眾的一個分支,但網絡小說的其他類型中也常常能看到很多科幻元素。鮑遠福指出,“網絡科幻小說既能與玄幻、魔法、奇幻、神怪、空想、架空、穿越、歷史、軍事、修真、言情等主題發生‘化學反應,又能與‘烏托邦‘異托邦‘惡托邦主題‘無縫對接,因此它們能夠多點開花、異彩紛呈,呈現出更廣闊的表意維度。”[6]可見網絡科幻小說可以實現與多重主題的雜糅,為影視改編提供可觀的前景。例如改編自貓膩小說的熱播劇《慶余年》(孫皓,2019)也帶有科幻元素。人類因核戰爭的影響陷入冰川時代,失去以往發展經驗的人只能重新從原始人進化,又來到了古代王朝階段。貓膩的另一部作品《間客》中也有人類搭載宇宙飛船向著外太空航行的情節。這類融合了多重主題的網絡小說能夠吸引到具有不同閱讀興趣的讀者,在影視改編的過程中也可以將其中的生態主題呈現出來。
三、生態電影與網絡文學聯合的雙向互贏
生態電影與網絡文學的互動與融合可以實現兩者的雙向互贏。生態電影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視角用以探究紛繁復雜的文化現象,當我們將網絡文學也納入生態視角進行重新考察時,可以發現網絡文學中有許多亟待挖掘的生態素材。學者魯曉鵬曾歸納過生態電影的六個方面,其中包括對人與動物的關系探討。例如周星馳導演的《美人魚》就是以人與非人物種如何共存為看點的。片中有好幾處暗示人與人魚應當和諧共處的細節。首先,人魚族的師太在講人魚的歷史時說到,在遠古時代,人類和人魚都是由猿猴進化而來,只是因水中和陸地生活環境的不同,成了不同的外形。這其實說明了在自然界中人與其他動物一樣,都是慢慢進化而來,有些動物甚至與人類同源同種,我們不該用生態中心主義的價值觀,將人凌駕于萬物之上。有意思的是,在網絡小說中經常會出現人與動物跨越物種相愛的故事。網絡小說正是因為其內容上新奇的設定才能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御井烹香的《萌系大陸》中女主人公簡寧穿越到了一個類似非洲大陸的異世界。這里生活著正面看起來像人,背面卻有尾巴的貓科獸人。簡寧通過人類世界的技能,一點點的改善男主小黑的生活。一開始她想把小黑當成寵物來養,后來卻成為了獸人的伴侶。全文雖然沒有高潮迭起的劇情,但是對于獸人和人類之間相處生活的刻畫卻十分溫馨,他們一起看滿天繁星,自己動手搭建小屋,制作衣裙。這種貼近自然的生活方式與電影《美人魚》中劉軒和珊珊回到海底世界,欣賞美麗的海洋動物的畫面有異曲同工之妙。
網絡文學中還有顛覆現實世界中人與動物關系的設定。例如非刀的《喵主子》一文中,人與動物的飼養關系被顛倒了。女主人公陸秋穿越到了沒有人類存在的未來世界,被當成稀有寵物賣給了一位叫維爾斯的貓主人。從此以后,陸秋開始了被貓當寵物養的日子。網絡小說創作者的銳意求新給讀者帶來了很多顛覆常理的情節,這也促使我們思考,一些我們習以為常的事情中是否包含了人類的傲慢?人類認為主宰動物的命運是理所應當的,動物被肆意地買賣、虐待以及殺害。假如某一天人與動物的地位發生反轉,人類成為被統治的對象,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呢?這些能夠引起我們反思的生態意識被暗含在網絡小說中,為將來的影視改編奠定了基礎。
那么生態電影與網絡文學的融合又能為網絡文學帶來哪些改變呢?網絡文學最核心的魅力就是吸引人的好故事,經過二十余年的發展,網絡文學創作者講故事的能力已經得到了廣大讀者的肯定。從言情到穿越,再到重生、末日,各種新奇的情節極大地豐富了讀者的閱讀視野。當下的網絡文學已經進入到了追求精品化的階段,原有的小說模式經過大量的模仿創作已經形成固定的套路,只是各種元素的拼湊已經很難激起讀者的閱讀興趣,只有具有豐富的生命情感信息,能夠引起讀者共鳴的作品,才能讓讀者沉浸其中。生態意識的融入是助力網絡文學打造作者-讀者情感溝通橋梁的有效手段。那些與人類的生存繁衍和未來發展息息相關的情節,能夠激發讀者的好奇心與共情能力。或許每個人都曾想象過人類的未來會是怎樣的圖景。除此之外,網絡文學對中國傳統歷史文化資源的挖掘也需要生態意識的貫入。《阿凡達》可以用伊娃來諧音夏娃,展示上帝造人的神話內核。中國也有《山海經》中記載的女媧造人的神話故事。具有神秘的東方色彩的神話故事不僅令國內讀者欲罷不能,更是令海外讀者嘆為觀止。在強調“網文出海”的新時代背景下,古老的中華文明與世界關注的生態議題相結合的創作,無疑是網絡文學吸引海外讀者的一條可行之路。
結語
在全球化發展的背景下,當下的生態環境保護面臨著新的挑戰,保護生態是全人類必須共同承擔的責任。中國在這方面敢于擔當,習近平總書記反復強調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更是表明了我國對生態環境保護極為重視的態度。這種態度自然也會融入到文藝作品的創作中。生態電影的出現就契合了人們對于生態環境保護的內在訴求。卞祥彬認為,生態電影“在生態美學觀念上實現了跨種族、地域和意識形態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互文與共振”。[7]這種跨越種族與意識形態的創作接受,在網絡文學中也同樣存在。當我們梳理當下中外生態電影可以發現,其創作手法與所包含的元素和網絡文學在敘事機制上有一定的互通性,因此,從生態意識開掘的角度來看,網絡文學能夠為生態電影提供客觀的改編資源與前景,生態電影與網絡文學的聯合可以實現雙向互贏。期待今后的電影創作者能夠更多地挖掘中國網絡文學的生態資源,創作更具中國特色的生態電影。
參考文獻:
[1]龔浩敏,魯曉鵬.中國生態電影論集[C].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7:236.
[2]田曉.生態美學視野下的《阿凡達》[ J ].電影文學,2013(12):104.
[3]張慧倫.試析網絡仙俠小說的伴隨文本及其互動影響[ J ].百家評論,2019(1):53.
[4]方韜譯注.山海經[M].北京:中華書局,2016:4.
[5]黃悅.論當代網絡文學對中國神話的創造性轉化[ J ].西北民族研究,2019(4):176.
[6]鮑遠福.新世紀網絡科幻小說的現實境遇與中國經驗[ J ].中州學刊,2018(12):150.
[7]卞祥彬.生態電影的敘事機制與文化認同[ J ].電影文學,2020(5):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