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綠

文/董改正

春來自然一片綠。綠是“青中帶黃”色，或綴以名詞，如“玉”“石”“銅”，各表其本身之綠；或綴以形容詞，如“深”“暗”“翠”，表程度或特點。嫩綠之“嫩”顯然是后者了，它究竟把綠變成什么樣的呢？

淺綠，綠不厚實；淡綠，黃多青少；墨綠，綠得太深，墨一樣了。嫩綠呢？“嫩”是水豆腐的瑩瑩盈盈，是少女臉之吹彈可破，是小兒呼母的甜糯嬌憨，是心尖上不忍碰觸的深憐厚惜。

現在的“嫩”，逐漸滑入口舌之中的爽滑，滑入廣告語中的柔嫩。往前一些，那時候的“嫩”，嫩得讓人心軟，嫩得整個世界都在我的心上，嫩得只敢驚喜舒眉地看。你看：“嫩寒江店杏花前”，嫩寒什么樣？“紅蕊輕輕嫩淺霞”，霞也是可以嫩的嗎？“嵐嫩千峰疊海濤”，山中那如煙如云的霧氣，也是嫩的？

香也可以嫩，“骨清香嫩”；冰也可以嫩，“嫩冰猶薄”；雨也是嫩的，“正杏花雨嫩”，水也是嫩的，“嫩水吳姬眼”。嫩的不是物，而是一顆顆敏感、善感、溫柔的心啊！

那是“初”，萬物的時間節點上，甫一出現的“端倪”，如那蕾、那芽、那聲、那月、那風中的春絲，都被捕捉到了。不管哪個時代，市聲都是喧囂的啊，卻會有那些“采風”“采色”“采音”的人，心頭一片寂綠，瞇著眼，醒著耳，嫩著心，采擷稍縱即逝時間中的，一片片美好。

那“嫩”，稍縱即逝，很快就“老”了，感受到“嫩”要有一顆安靜的心：“閑階靜、楊花漸少，朱門掩、鶯聲猶嫩。”春天來了，又將去了，楊花紛紛揚揚，庭院寂靜，鶯聲那么嫩，聽見的有幾人？聽見能駐足的有幾人？能駐足又能感覺美好且感動的，能有幾人？能夠在彌留之際，微笑回放生命中美好剎那的，又有幾人？

人走過時間，能見幾個春色？時間經過人，白駒過隙，能不屏息凝神？

飛馳而過的匆匆，謹慎經營的蠅營，得到了多少？錯過了多少？靜一點，再靜一點，靜到“獨釣寒江雪”的一舟一江一線一鉤，靜到聽得見自己的心跳，這時你才能看到廣袤無際中微小的自己，如一粒閃光的種子，如一個孤獨的孩子。這時你才能知道，任何絢爛、偉大、輝煌的大詞，都不能真正撫慰今生的你。如果生命真有輪回，你能帶走的，恰恰是“虛”的，是時間和世界留在你心上的美好。

那么，刪繁就簡，簡到靜和凈，感受靜凈中的豐富，捕捉得到每一個美好的“嫩”，用你時時勤拂拭后，嫩如春水的心靈。你的心里一片盎然，簡單之后的無限豐滿。你的世界是無限生機的綠，是初春永駐的綠，是嫩綠，如同無數只綠色的蝴蝶，在陽光和柔風里，斂翅輕顫。

嫩綠，是最敏感的綠，最溫柔的綠，是陽光能穿得過的綠，是清風雙手捧著的綠，是鑲著微紅葉緣的綠，是柔柔顫顫的綠，是仿佛能曬化成滴的綠。

世界顫顫地偎在你的心上，如一片嫩綠的葉子。

你在世界輕捧起的手心里，如一片嫩綠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