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對回答的話題約束——抗擊新冠肺炎與新聞發言人答記者問的會話分析

于國棟

提問對回答的話題約束——抗擊新冠肺炎與新聞發言人答記者問的會話分析

于國棟

（中國海洋大學 外國語學院）

依據會話分析研究關于相鄰對結構的基本理論，以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爆發期間湖北省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公開舉行的新聞發布會為語料，關注答記者問環節中新聞發言人如何回答記者提問。聚焦新聞發言人如何在交際層面接受或忽視記者提問背后的話題約束。從社會層面講，接受話題約束的回答是符合社會規范的交際行為；而忽略話題約束的回答則違背社會規范，阻礙信息傳遞，影響新聞發言人的形象和身份構建，并可能產生消極的社會影響。希望本研究能夠為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新聞發言人得體應答記者的提問提供一定的參考和啟示。

提問；回答；相鄰對；話題約束；社會規范

一、引言

新聞訪談是一種特殊的言語交際體系，它由記者提問和被訪者回答問題構成。新聞訪談通常發生在社交媒體，屬于機構性言談應對（Heritage & Drew，1992），具有深遠的社會影響。代表媒體的記者和代表社會機構或個人的被訪者通過各自的言談應對共同構建訪談這一社會機構（social institution）（Garfinkel，1967），同時在言語交際層面體現社會機構對言談應對的影響和制約，從而展現訪談參與者與訪談之間的映射關系（reflexive relation）（ibid.）。

在2020年初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爆發期間，湖北省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舉行了多次新聞發布會，向社會公布疫情及應對舉措，同時接受記者采訪，回答記者 /民眾關切的問題。本研究以湖北省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公開舉行的新聞發布會的問答環節為語料，以會話分析為研究方法，分析代表湖北省人民政府的新聞發言人如何回答記者的提問，即發言人是否在回答中接受記者提問背后的話題約束，并從會話分析的角度揭示新聞發布會的問答行為與社會規范（social norm）之間的關系（Parsons，1951），以期為將來的新聞發言人提供參考。

二、會話分析及會話分析研究視角下的訪談研究

1 會話分析

會話分析是20世紀60年代由薩克斯（Harvey Sacks）, 謝戈洛夫（Emanuel A. Schegloff）和杰佛遜（Gail Jefferson）提出的一種社會學研究方法。會話分析研究（Drew，2005；Clift，2016；Luke，2019；Sacks，1992）反對杜爾凱姆（Durkheim，1982）和韋伯（Weber，1949）僅關注類型（type）的典型化、理想化做法，因為此類方法并不能反映社會交際的真實面貌。相反，會話分析研究創始人之一的薩克斯（Sacks，1984）主張以每個獨立發生的言語交際為抓手，通過具體分析其中的細節來發現人類言語交際背后常見但不熟知（seen-but-unnoticed）的模式和規律。會話分析從出現開始就在方法論和研究內容等方面擁有自己的專有特征。會話分析研究要求所有的觀察和發現都必須基于對自然發生言語交際的客觀觀察，分析過程不受任何理論或假設的干預。從研究工具來講，會話分析研究主要從社會行為（socialaction），序列組織（sequence organization）和話論設計（turn design）等方面挖掘語料。

會話分析這一方法不僅被用來研究英語言語交際（Sack，Schegloff & Jefferson，1974），而且被用來發掘英語之外其他語言的交際規律，如德語（Deppermann，2013）、日語（Hosoda，2006）、俄語（Bolden，2011）和漢語（Yu & Wu，2015）。此外，會話分析還被用來發現不同機構性言談應對的模式，如醫患溝通（Heritage & Maynard，2006），其中介入式研究（李楓、于國棟，2016）更是具有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和潛力。

2 會話分析視角下的新聞訪談研究

作為一種特別的交際體系，新聞訪談具有諸多特征（Heritage & Clayman，2010）：（1）采訪人和被采訪人的交流不僅針對彼此，而且在更大程度上針對潛在的聽 / 觀眾，因此，通過現代媒體進行的新聞訪談受眾更廣，影響更大。所以說此次疫情爆發期間湖北省人民政府舉行新聞發布會的社會意義可謂是非同小可；（2）職業素養要求采訪人在問題設計中保持中立（neutral），不偏不倚，不帶個人喜好和傾向。中立的新聞訪談是公眾獲取可靠信息、政府官員傳播真實信息的主要途徑。在這次新冠肺炎爆發期間，不同的社會機構在不同時間、多種場合均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并接受記者的提問，回答記者 / 民眾關切的問題。這樣的交流方式不僅通報了疫情現狀，傳播了科學防控知識，而且消除了民眾的顧慮。類似的特征讓新聞訪談成為了一種獨特的交流體系。

長期以來新聞訪談得到諸多學者的關注。從會話分析視角下開展的新聞訪談研究主要聚焦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1）新聞訪談的話輪轉換，新聞訪談的話輪轉換（Sacks，Schegloff & Jefferson，1974）與日常會話的話輪轉換體系有著本質的區別（Greatbath，1988），日常會話中話輪的長度、順序、內容等均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限制，而在新聞訪談中，話輪的長度、順序和內容等都受到交際發生的社會機構的限制和約束，而且采訪者和被采訪者在自己的話輪內執行的社會行為也被限定為提問和回答；（2）提問者的客觀態度，研究發現采訪者在提問的話輪設計中往往會建構客觀的態度和立場（Clayman，1988；Anderson & Sharrock，1979；Fishman，1980），合格的新聞記者應該客觀地對待采訪對象和采訪事項，不受任何主觀見解的左右；（3）問題內容的攻擊性，與中立和客觀立場相對的是采訪者問題的攻擊性，這是由記者的職業所決定的。職業攻擊性與諸多因素有關（Clayman et al，2012），如記者的性別、從業年限、所代表的新聞機構等。

目前以我國新聞訪談為語料的會話分析研究還不多見，以2020年初新冠肺炎爆發期間的新聞訪談為語料的相關研究更是空白。所以本研究在方法和內容方面具有一定的新意。從作者對語料的觀察來看，本次新聞訪談中記者所提問題基本上不具備攻擊性特征，記者提問的目的只是為了從政府發言人那里獲得有關疫情的最新、最準確、最及時的信息。這樣的信息尋求有利于向社會傳遞積極的態度和訊息。在湖北省人民政府新聞發布會上的記者提問和發言人回答究竟是如何進行的呢？

三、語料與理論基礎

1 語料

本研究的語料為湖北省人民政府新聞辦公室分別于2020年1月26日和1月30日舉行的兩次新聞發布會，其中1月26日的新聞發布會包括七位記者提問，1月30日的新聞發布會包括八位記者提問。我們按照杰佛遜（Jefferson，2004）轉寫體系對語料進行了標準轉寫，并通過無目的審視（unmotivated observation）發現了研究問題和規律，從相鄰對這一序列組織入手探討新聞發言人的回答行為。

2 最基本的序列組織：相鄰對

會話分析研究對序列的關注基于這樣的認識，即當前行為界定了一個此時此地（here-and-now）的情境，而且這個情境是后續行為產生的前提和基礎（Heritage，1984：245），這就是當前話輪 / 行為對后續話輪 / 行為的序列投射性（sequential implicativeness）（Schegloff & Sacks，1973：296）。序列組織最基本的單位是相鄰對（adjacency pair）（ibid.：295-296）。相鄰對的前件與后件必須屬于同一類屬，也就是說，一定的前件要求某一種或某一類與之相應的特定后件。如果前件是提問的話，后件應該是回答。如果答者不能提供回答的話，他可能說不知道，告知問者自己并不知曉詢問事項，并且給出不知道的原因，甚至提供某種弱化或可能的答案（于國棟、郭慧，2020）。相鄰對結構并不是統計學意義上的規律，它是一種社會規范。前件對于后件的投射體現的是前件與后件之間的條件相關性（conditional relevance）。后件一旦不出現，就會造成相關缺失（relevant absence），從而成為背離社會規范的行為。如交際者A通過hi向交際者B打招呼，這個起始性的hi是相鄰對前件，它的出現要求特定的相鄰對后件hi的出現；符合社會規范的回應是來自交際者B的hi。如果B在A的hi到達話輪轉換相關處（transition-relevance place）的時刻沒有給出hi這一后件，就會造成相關缺失。這種行為是違背社會規范的消極行為，A會對此作出自己的理解并采取不同的應對，如交際者A可能私下認為B沒有聽到自己向他打招呼，或者認為B有意不理他等。這樣的情形不僅影響當下的交際，而且可能影響A與B的社會關系。這就更加證明了相鄰對結構的社會規范性和必然性。

四、分析

本研究所涉及的提問 / 回答是一種具體的相鄰對結構，這一結構關注知識信息的傳遞。從知識論（Heritage，2012a，2012b，2013）的視角來看，提問者在所提問的事項方面屬于掌握知識較少的一方，提問者認為被提問者在此事項方面掌握較多知識，因而以提問的方式向被提問者尋求知識。提問作為相鄰對的前件要求被提問者給予回答，滿足提問者的知識訴求，并在交際層面構成完整的提問 / 回答相鄰對。

在我們所關注的新聞發布會上，面對記者的提問，代表湖北省人民政府的新聞發言人是否提供了內容適當的回答，從而與記者的提問共同建構了提問 / 回答相鄰對結構，滿足了提問 / 回答這一社會規范；是否能夠提供滿足提問所暗含的話題約束的回答，從而建構合格的交際者 / 發言人 / 公務員形象。按照回答與提問在內容約束方面的關系，我們將新聞發言人的回答細分為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部分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和忽視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三種。

1 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

面對記者的提問，發言人能夠充分、全面地進行回答，不僅能夠把相關信息全面傳達給記者和媒體受眾，更重要的是通過媒體讓全國人民對相關事項進行充分了解。這樣的回答首先在結構層面滿足了提問對回答的投射和要求，同時還通過提供滿足話題約束的內容構建了新聞發言人的形象，即思維清晰、措施得當的政府官員。

（1）[20020130/22:47-28:37]

記者首先在第1~6行的提問背景（preliminary）部分概括了目前湖北省醫療物資緊張的現狀，進而在第7~8行提出了自己的問題，即湖北省在生產自救方面采取了什么樣的措施。面對這個問題，新聞發言人提供了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發言人首先在第21~22行明確他們開辟各種渠道保障醫療物資供應。接著在第23~26行例舉了三種渠道，包括國家、兄弟省市和社會各界。最終在第27行回到了記者提問所涉及的生產自救，而且自此開始回答記者提問所涉及的內容。在隨后的話輪構建成分內，發言人分別從三個方面具體回答了湖北省是如何開展生產自救的，包括第28~50行的“組織省內的企業復工復產”，第51~79行的“從政府層面，全力以赴為生產企業提供好要素保障”以及第80~96行的“將歐標、美標的生產標準轉化為國標”等。

發言人在第12~99行由多個話輪構建成分組成的話輪與記者第1~8行的話輪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提問 / 回答相鄰對，即發言人的回答滿足了記者提問對后續回答的投射和約束。在新聞發布會的提問環節，發言人能夠及時對記者提問作出回應，既能滿足提問對回答的社會期許，也是新聞發布會這一社會機構得以構建的關鍵所在。這個例子中新聞發言人的回答還滿足了記者提問的話題約束，回答內容充分具體且與提問直接相關，這樣的回答不僅為記者提供了尋求的信息，更為重要的是，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體現了新聞發言人對記者的尊重和對社會規范的遵守，展現了新聞發言人公開透明、不回避的態度。這樣的回答是社會規范所要求的，也是記者以及人民群眾所盼望的。

2 部分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

（2）[20200130/43:37-49:28]

在這個例子中記者提問的背景是黨員在抗擊疫情中的不同表現，有的盡職盡責，有的卻一問三不知。在此基礎上記者提出了兩個問題：（1）黨員在防控中發揮了什么樣的作用；（2）怎樣更好地發揮作用。發言人在第11行明確了黨員在疫情防控中的具體表現，有許多干部黨員是沖鋒在第一線的。接著發言人列舉了三個具體事例來說明部分黨員是如何沖鋒在第一線的，具體包括第11-35行的張定宇、第36~45行的老婆婆尋求幫助的社區黨組織、第46~55行火神山和雷神山建設者。發言人滿足記者話題約束的回答就此結束。由此可見，發言人把黨員在抗擊疫情中的作用總結為沖鋒在第一線。發言人的回答與記者的第一個問題在形式上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相鄰對結構，因為這個相鄰對結構在序列組織方面是完整的。但是從內容來看，作為研究者的我們，也包括提問的記者，可能還期待發言人能夠提供更多的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相關內容。因為常識告訴我們先進黨員在此次抗擊疫情戰斗中發揮的作用可能不僅局限在沖鋒在前，他們可能還發揮了更多的其他方面的先進模范作用。當發言人的話輪到達第56行的時候，作為受眾的我們很可能預判發言人會繼續列舉黨員發揮的其他作用。但是發言人在第56~66行表達的是戰勝疫情的信心（第56~59行、第64~66行）以及對記者的囑咐（第60~63行）。

更值得關注的是發言人在67行的兩個話輪構建成分，“好”投射了話題轉換，聽眾聽到“好”的時候會預判發言人將對記者的第二個問題進行回答。而發言人的第二個話輪構建成分“謝謝”卻結束了當前的提問 / 回答序列。這樣一來發言人回應就造成了記者第二個問題的相關缺失，這個缺失具有很大的社會影響。提問的記者、出席發布會的其他人員以及當時觀看直播的觀眾都會對此進行推理，對發言人沒有回答記者的第二個問題進行私下解釋，而這種解釋通常都是消極的，甚至帶來不利的社會影響。

3 忽略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

（3）[20200130/05:55-10:51]

(1)水務物聯感知網。利用物聯網技術，建設覆蓋從源頭到龍頭的運營管控要求的物聯網傳感器。(2)綜合數字化管網。全面測繪地下管網管線，并形成數字化管理，定期更新優化。

例（3）記者第一個問題的背景是春節后返回武漢人員發現自己家的門被封，甚至有些地方出現了人們通過挖路、堵路的方式阻擋節后人員返鄉，于是記者提問新聞發言人對這個問題怎們看。記者陳述了某些醫院醫護用品緊張甚至告急的情況，并提問發言人這樣的情況是個案還是普遍現象，以及湖北省武漢市的醫護用品到底怎樣。記者一共提出了三個問題，其中第一和第三個問題屬于開放型問題，而第二個問題是一個選擇性問題。面對記者上述三個問題新聞發言人是如何回答的呢？針對記者的第一個問題，發言人在第22~24行對疫情防控工作的某些措施進行了消極評價（Pomerantz，1984）即已經采取的一些措施盡管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工作人員的工作方式和方法有些簡單，發言人在25行明確表示歉意。但是這里的一些問題是含糊不清的，無論是提問的記者還是觀眾，或者是作為研究者的我們都不清楚一些問題究竟指哪些問題，是否包括記者所提到的返鄉人員回不了家這一具體事項。發言人的回答實際上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提問的話題約束。

接著發言人提到針對春節期間走親訪友，互相拜年的情況依法采取了嚴格管理人員流動的措施，接著發言人詳細講述了具體的管理措施（第30~50行）。這些信息與記者所提出的三個問題在話題方面均沒有任何的聯系，可以說是發言人主動提供的信息。發言人在51~55行介紹了時下在武漢流行的一首歌曲以及歌曲的部分內容，并且在第56~57行對湖北人民和武漢進行了積極評價。隨后新聞發言人在58~65行表達了戰勝疫情的信心以及省政府接回滯留在外湖北鄉親的計劃，表達了對兄弟省份的感激等。最后發言人在第66行通過“謝謝”結束當前的提問 / 回答相鄰對。

我們不難發現發言人實際上并沒有在他的話輪內對記者提出的三個問題作出符合話題約束的回答。表面上看記者的提問與發言人的回答在社會行為和結構上構成了完整的提問 / 回答相鄰對，但回答卻完全沒有滿足提問的話題約束，發言人的回答在內容上與提問沒有任何直接關系，不具備相關性。面對這種形式上滿足社會規范，而實質上違背社會規范的回答，記者和其他受眾不僅未能獲得所需信息，而且會對此作出消極的推理和評價，所以這種回答的社會影響可能非常負面。

2.4 發言人的回答設計

話論設計（Drew，2013）是言語交際者通過合適的語言及其他模態資源構建話論并執行意欲執行的行為，且被交際對方識別為同一行為的做法。縱觀本研究所使用的語料，尤其是以上例（1）~（3）三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到新聞發言人在設計回答方面的一些共同特點。如發言人通常會在回答開始處表達對記者的感謝，如例（1）第12行的“謝謝記者朋友的提問”，例（2）第9行的“謝謝你提的問題”。這樣的做法滿足交際對方的積極面子（Brown & Levinson，1978），屬于積極的社會行為。發言人還可以通過講述親身的經歷（Heritage，2012a，2012b）來提高信息的可信度和說服力。發言人還可以通過提供具體數字來展示信息的真實性和準確性。在新聞訪談中被提問者提供信息的準確性具有極其重要的新聞價值和社會意義，因此，新聞發言人可能利用多種會話常規來維護所提供信息的準確性，如會話修正（Schegloff et al.，1977）。

（4）[20200126/00:40-51:00]

在這個提問 / 回答序列結束后另外一個記者進行了提問，同一發言人作出了回答。在發言人回答問題的過程中，從直播視頻中我們看到有人給發言人遞了一個紙條，之后出現了下面這個會話修正。

（5）[20200126/51:10-56:07]

38 發言人：啊剛才這個口-這個口罩的生產-生產的規模啊，

這個會話修正是相當重要的，因為年生產能力108億只與年生產能力18億只可以說是天壤之別，而且發言人把出現錯誤的原因歸結為口誤。設想如果湖北省的口罩生產能力是108億只的話，恐怕湖北省就不會出現口罩緊缺的困境了。這個會話修正維護了信息的準確性。然而，有關口罩生產能力的會話修正并未結束。在新聞發布會繼續進行了三個提問 / 回答序列后，我們目睹了以下第二次會話修正的出現。

（6）[20200126/01:07:40-01:13]

發言人在回答記者的提問之前再一次對湖北省的口罩生產能力進行了修正，即湖北省各類口罩的生產能力是108萬只，不是億而是萬，繼而歸因為單位錯了。但是民用的8.8萬加上醫用的9.7萬等于18.5萬，而不是108萬。在新聞發布會結束之前沒有再就口罩的生產能力進行會話修正。

如果積極地理解發言人執行的兩次會話修正，我們看到的是發言人對提供準確信息的追求。如果消極地來看的話，經過兩次修正后的數字的可信度已經大大降低了。尤其是民用和醫用口罩的數目加起來并不等于發言人修正的口罩總數目，這更是讓我們不知所從。所以，特定的會話常規在不同序列中、不同序列位置所執行的社會行為可能相同，但造成的社會影響卻可能迥然不同。

我們從提問 / 回答相鄰對前件對后件的話題約束出發具體分析了新聞發言人的回答滿足或忽略記者提問的具體情形。根據回答與提問在內容方面是否保持一致，我們把新聞發言人的回答劃分為三類：滿足提問的話題約束、部分滿足提問的話題約束和忽略提問的話題約束，進而指出后兩種情況實際上是對社會規范的違背，有可能造成不良的交際效果和社會影響。還簡單歸納了發言人在回答設計方面的幾個特點，尤其指出發言人對所提供信息準確性的追求，并指出追求信息精確的會話常規必須使用得當才能符合社會規范，才能產生積極的社會影響。

五、結語

規范（norm）一詞來源于拉丁語norma，指木匠的尺子或直角尺（Gibbs，1965）。社會規范本質上是人類行為的模式或標準，社會成員依據某一文化內共享的行為標準或模式開展社會生活，并對他人的行為進行評判。符合社會規范的行為往往不會被人們注意，因為這些規范無形地存在于社會生活中；而違背社會規范的行為卻會被人們關注，并給予消極的評價（無論公開還是私下）。社會學家帕森斯（Parsons，1951）認為，人類學和社會學家對社會規范的關注主要涉及兩個問題：（1）為什么社會成員要遵守社會規范；（2）就特定領域而言，社會規范是如何成為社會規范的。實際上，作為語言學研究者的我們更為關注的是社會規范是如何在人類的言語交際中發揮作用的（Garfinkel，1967）。簡單來說，社會規范在言語交際中的作用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首先，社會規范無形地指導、影響甚至制約著我們的言談應對；其次，我們的言談應對動態地構建出交際發生所涉及的社會規范。這就是加芬克爾（Garfinkel，1952）所說的社會規范與言語交際之間的互為映射的關系。

本研究所涉及的相鄰對結構本質上就是一種社會規范。相鄰對的前件（如請求、邀請、提問）所執行的行為完成時，其所在話輪就到了可能的話輪轉換相關處，那么，當前講話人就應該停止構建話輪，而交際對方此時應該開始構建自己的話輪，并在話輪內執行相應的社會行為（如請求 / 接受（拒絕）、邀請 / 接受（拒絕）、提問 / 回答）。提問 / 回答相鄰對結構除了具備以上這一普遍特征外，還有自己的獨特之處。提問會限定回答的內容，也就是我們在文章中所說的話題約束。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屬于符合社會規范的行為，而忽視提問的話題約束的行為，無論是完全答非所問，還是部分偏離話題約束，都屬于破壞社會規范的行為。這樣的行為不僅不能夠構成提問 / 回答相鄰對序列組織，更為嚴重的是會產生消極的社會影響。在本研究使用的語料中，新聞發言人那些不能滿足提問話題約束的回答，沒有提供記者所尋求的信息，帶來了消極的社會意義。如記者或者民眾可能會認為，新聞發言人有意回避或隱瞞記者所詢問的信息。在疫情爆發的情況下，這樣的推理有可能引發民眾對疫情的消極猜測，甚至引發不必要的恐慌。記者或民眾還可能對發言人的能力產生懷疑。這樣的消極態度對于集中力量應對疫情同樣不利。記者或民眾還可能對這些公務人員的形象產生詬病，這也同樣不利于全國上下共同抗病救災的事業。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不合適行為也同樣值得社會關注。如有的發言人在構建話輪的過程中不能遵守話輪構建的語法、語用、語調這三個維度的要求，在語法未完善的話輪構建過程中，進行隨意停頓，從而造成了語調完整，而語法和語用均不完整的話輪構建方式。這樣的方式雖然僅是語言上的不完善，但的確違背了言語交際的規范，會給聽眾的理解造成一定程度上的困擾和負面情緒，應該剔除。

總的來講，新聞發布會是政府機構與民眾交流信息的有效途徑，更是新聞發言人為自己和政府構建積極形象的重要契機。在這樣的場合通過執行符合社會規范的行為來建構有能力、負責任、有擔當的發言人 / 公務員形象對于眾志成城抗擊疫情可謂是至關重要。希望本文以及其他相關研究能夠得到更多的社會關注，讓我們共同建設和諧社會和美麗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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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30

A

1008-665X（2020）2-0100-14

2020-02-05；

2020-02-13

于國棟，教授，博士，博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會話分析、語用學

（責任編輯：王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