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手的石匠

裴文兵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桂樹村里有一個大戶姓崔，人稱“崔大戶”，一向喜歡顯擺自己的富有。這年9月的一天，崔大戶忽然覺得，如果在他家宅子的門前，擺放兩只大石獅子，就會增添不少的氣派。

說干就干。崔大戶當即派人去雇請一位姓周的石匠，讓周石匠3天后的上午，趕到崔家，開始雕琢石獅子。

周石匠住在桂樹村的鄰村，擅長雕琢石獅子。3天后的上午，周石匠挑著自己的工具，腳步匆匆地出了家門，往桂樹村趕去。

工夫不大，周石匠來到了桂河岸邊，而桂河的對岸便是桂樹村。桂河上有一座石橋，走過那座石橋，便能進入桂樹村。

周石匠走上了石橋，剛走到一半，忽然聽見河中“撲通”響了一聲，緊接著，便響起了一陣“哎喲”聲。周石匠循聲一望，只見石橋旁邊的河心里，一位十來歲的小男孩，正從淺淺的河水中爬了起來，雙手捂著自己的右腿，疼得直叫喚，渾身上下的衣裳都濕淋淋的。周石匠頓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情。

原來，那座石橋是崔大戶出銀子修建的，而他一向只想占便宜，生怕自己吃虧，于是他規定，村里人如果要通過他修建的那座石橋，每戶人家每年必須交給他5擔稻谷，否則別想過橋。村里的人家大都貧苦，哪里交得起那么多的稻谷？因此，村里人只得依靠擺渡木船通行，而到了枯水季節，河里的水淺了，行不得渡船了，村里人便用河灘上的卵石，在河心里堆碼幾個石堆，供村里人踩腳通行，這樣就用不著涉水而過。

可是，那些卵石又圓又光滑，因此堆起來的石堆非常容易垮塌，在其上踩踏，腳下非常容易打滑。剛才，那位小男孩正過著河，不料腳下一滑，便從石堆上滑跌到了河里……

周石匠搖頭嘆息了一陣，然后過了橋，趕到了崔家。崔家的門前，擺放著兩塊大青石，那是雕琢石獅子的石料，是崔大戶特意派人從外地購買回來的。

周石匠開始了雕琢，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頭石獅子在他的鐵鑿子下漸漸顯出雛形。這天吃過早飯，周石匠又雕琢了起來，揮動了幾下鐵錘之后，他忽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不遠處的桂河，忽然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接著，他又“叮叮當當”地干起活兒來。

自從周石匠開始雕琢石獅子后，崔大戶每天都要來到近前，仔細地觀看多遍，有時候，他會擺出一副內行的樣子，指手劃腳地評價幾句;有時候，他則會向周石匠描述一番他去外地游玩時所見到的那些石獅子的模樣，并向周石匠提出一大堆要求。今天上午，崔大戶坐在家里，悠然自得地喝了一會兒茶，然后他出了大門，又去看周石匠干活兒。

崔大戶剛一走出他家的大門，周石匠便聽見了他的腳步聲，但他裝作沒聽見，仍然繼續干他的活兒。很快，崔大戶來到了周石匠的跟前，樂呵呵道：“不錯，雕得不錯嘛！”周石匠聽了這話，雙手猛然抖了一抖，隨即，他驚呼起來：“壞了，壞了！”崔大戶奇怪地問：“咋壞了？”周石匠用手一指：“崔老爺，剛才我不知道你走了過來，因此被你的說話聲給驚著了，雙手抖了一下，鐵鑿子因此偏了準頭，我失手了！”

崔大戶順著周石匠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那只石獅子的左前爪上的一根腳趾頭斷了一小截。他頓時明白了：剛才，周石匠正在雕琢左前爪，而鐵鑿子偏了準頭后，竟然把那根腳趾頭給鑿斷了——石獅子破相了！

崔大戶懊惱得直跺腳，周石匠安慰道：“崔老爺，這根腳趾頭我可以修飾一下，讓它還像是一根腳趾頭的樣子。不過那樣一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這頭石獅子像是受過傷一般。”

崔大戶聽了這話，把眉頭一皺，說：“我家的門前，怎么可能擺放一只受過傷的石獅子呢？那豈不是會讓別人笑掉大牙！這只石獅子別雕琢了，我派人重新買一塊石料回來，重新雕琢一只！”

崔大戶萬萬沒料到的是，3天后，他因為一時高興，大聲唱了幾句戲文，沒想到又驚擾了周石匠，周石匠因此又失了手，把正在雕鑿的那只石獅子右前爪上的一根腳趾頭鑿斷了一截，于是，那只石獅子也成了一塊廢料……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里，因為3個不同的原因，周石匠又失了3回手，這樣一來，廢石料便增加到了5塊。而奇怪的是，自從第5只石獅子被鑿成了廢石料后，周石匠就再也沒有失過手。又一個月的時間過后，周石匠雕琢出了兩只威風凜凜的石獅子，把崔大戶給樂壞了。

結完工錢，周石匠該回家了。走出崔家的大門時，周石匠提醒道：“崔老爺，那5塊廢石料擺放在你家的大門前，實在太難看了，不如把它們扔到桂河里去吧！”崔大戶點了點頭，叫來了自家的幾位伙計，把廢石料往河邊抬運，周石匠熱心地跟了過去。

來到河邊，周石匠不停地指點那幾位伙計：“往左邊來一些，再來一些……”

功夫不大，那5塊廢石料全都被扔進了桂河里。走出桂樹村，周石匠回頭望了望滾落到河底的那5塊廢石料，忽然咧開嘴開心地笑了。而那5塊廢石料所滾落的位置，正是那些由卵石堆成的石堆的旁邊。

桂樹村的村民們很快就發現了那5塊廢石料，于是當天便有幾位漢子下了河，將廢石料挪成了一排，從河底的這邊排到了那邊。如此一來，它們便成了5塊大石墩，村民們過河便可以借助它們，再也不需要跨越原先的那些用卵石堆成的石堆了。大石墩穩重、平整，不會垮塌，踩踏著它們過河的人，再也不會滑跌到河水之中。

桂樹村里有一戶人家，是周石匠的親戚。半個月后的一天，周石匠來到桂樹村走親戚，進村時，他看見有人正跨著那5塊大石墩過河，忍不住又咧開嘴笑了。原來，那5塊廢石料是被他故意假裝失手給鑿廢的，而他之所以故意鑿廢那5塊石料，就是因為他想讓它們成為村民們過河時可以踩踏的石墩。

進了村子，經過崔大戶家的門前，周石匠看見崔大戶家門前的大曬場上曬滿了稻谷。原來今天一早，崔大戶見天氣晴好，便讓伙計們把他家糧倉里的稻谷，全都挑運到大曬場上翻曬，去去潮氣。

在親戚家吃過午飯，周石匠正打算話別，忽然，他看見天空中不知何時竟然變得烏云滾滾，眼看就要落下一場大雨，而崔家的大曬場上，幾位伙計正忙著收攏稻谷，往糧倉里挑運，崔大戶則站在一旁，心急火燎地催促著：“快點！快點啊……”

周石匠不禁替崔大戶著急起來，這時，就見許多村民攜帶著工具，飛快地趕到崔家的大曬場上，幫著收攏、挑運起稻谷來。周石匠親戚家的幾口人也都跑了過去，一位親戚一邊跑著，還一邊說：“崔家的那幾塊廢石料，畢竟讓咱們桂樹村人過河方便了不少，現在眼看崔家的稻谷就要被雨水淋濕了，咱們都應該去幫幫忙！”

聽了這話，周石匠不禁一陣感慨。他知道，此事若是放在以前，桂樹村的村民們不但不會去給崔大戶幫忙，而且還會幸災樂禍……

因為有眾村民的相助，大曬場的稻谷很快就全部被挑運到了崔家的糧倉里，而當最后一擔稻谷被挑運到糧倉之時，一場大雨傾盆而下。這時，就見崔大戶望了望糧倉里的稻谷，又望了望屋外的雨水，激動得流下了眼淚，口中喃喃道：“我決定，從今天開始，讓村里人、村外人都免費通行那座石橋……”

（圖◇雨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