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
大團灰云翻滾,
天上星星,
踏雪尋梅。
梅花開在最僻靜的地方
不是山上,而是天上,
在烏云的深處,
除了星星,無人能見
在早春大步疾走,
迎面碰見瘦小的保安,
他正奔跑著,
挪開柵欄。
天上的梅花,
如此寒冷,
如此遙遠。
一粒近于老鼠屎的藥片,
是的,老鼠屎,
我有二十年沒看見它了。
我曾經日夜依賴它,
書桌一瓶,
床頭一瓶。
二十年來,它不再出現于藥房。
是的,太便宜了,
五角一瓶,后來兩元。
今天我去醫院開藥,
驚喜與之相逢。
雖然漲價十倍,
但仍然是
我相依為命的甘草片。
為了接上之前的二十年,
我特意咳嗽了四天。
甘草片不知發生了什么,
黏糊糊的,
被握在我的手心。
我不停地囤積作品,
以等待我的晚年。
我先搬動一些大石頭,
就是那些長篇小說。
然后是一些小塊的石頭,
你可以想象成篇幅不等的短篇與中篇。
可是縫隙還那么多,
我再用什么來喂飽你呢。
我的饑餓是無形的,
我的云彩也是無形的。
我不再柔軟,
我的血不再鮮紅,
如果胃出血,
那定然是黑的。
我記得我的胃,
記得胃的痛,
胃的脹,
胃里一串串打出的嗝。
自從第一次吞下玻璃
三十年,食管與黏膜
悉數變成胃液
我把我吃下的東西變成了我的胃。
在我身體的外部。
我吃下的,都已消化
那些嘯叫,
石頭,滿地的紙片,
木質的纖維,
鋼鐵的利齒,
我消化了的,都已消失,
連同那只早已變質的胃
堅硬如鋼,
粗糙如石。
你這樣在意惡評
以至于勝過
對死亡的恐懼
十八日,你認為某書寫得很好
十九日,它似乎糟糕到了無望的地步
二十日,你重新獲得了勇氣
二十一日,你喪失了它
我不打算和你談論焦慮
我只想談論河水
清澈與迷人的激流
以及
裝在你口袋里的石頭
我多么喜歡油菜花,
地球上的油菜花,
她們永遠不出嫁。
就生一片油菜花吧,
我可以當油菜籽的外婆,
榨油的油菜籽,
嫩時深紅,
熟時深藍。
這樣蠻好的,
萬物終將開花,
時間迎風招展,
女兒,待你出嫁,
油菜花也將新出幾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