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所同
沙粒與石頭;大海與露水
世間物語暗示:時間即為距離
懸空或高蹈失重,比下墜更加危險
草木不死!牛羊有命!
貧寒、卑賤的事物離心最近
索取的手指伸向果實
風一吹,摘到的只是一片落葉
我只要二兩閑情三寸自由
夠不著的東西太多太誘人太奢侈
除了少,其余一概不值一瞥
通往天堂的路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獄
都是相悖的矛盾和危險的謬論
分岔的流水一定遇阻
最終離開的等于從來不曾存在
最終存在的,其實從來不曾離開
現在,我是干涸的河床
是挽留波浪的水草;在風中
一再動搖一再不改方向
曾經的喧嘩終于聽見身后的啞默
像仇敵須臾不忘,像危崖
隨時敢為舍身抵命;世間的
深淵淺于生死,堆滿塊壘的心
一瀉而下,多么柔軟而忘我的流水
活著的行李亦輕亦重,兩袖風
翻開一本書卷,閃光的銀子
就集體暗淡;不要更多只要更少
守著一盞燈、兩扇窗、三生緣
相視一笑,我又聾又啞又瞎認出你們
執念漸無。事少可閑
一堵墻給我依靠
追憶太多也就太少
眼一睜一閉,天亮了又黑了
唱過的嗓子啞了,塞滿是非的耳朵
聾了,看過人世的眼睛也快瞎了
一池死水夢見大海,淚是咸的
幸好!還有一杯茶兩片葉子
淺而淡,像我依然愛著無用的詩
曾有過欲望,未超越自律
有過私念,未傷及他人
尚有羞愧之心,知道對錯或臉紅
現在,智障和失憶接踵而至
是替我忘記自己無足輕重
人世啊!一列載重的列車
誰都是你的廢氣和揚起的灰塵
帶走的就是留下的!
我在安慰中一天天老去
曾有的一點野心也變得安靜
心中有塊壘,血液里有冰川
想清掃耳廓噪音,眼前又涌來
障目的霧霾;想喜歡想熱愛
卻繞不過拒絕的東西
我是左手矛右手盾,是自己的敵人
和危巖,被平靜的日子打敗
一直住在看不見的傷口里
不流血不喊疼,像一只黑山羊
有對峙的角,恍若哲學中的悖論
沒有比擔心更深的愛
沒有比少更多的幸福
也沒有比無奈難以摧毀的傷痛
生死只是一頁對折的白紙
沒有比火焰更冷更黑的灰燼
欲壑難填即是古老的疾病
沒有比明白更糊涂更平靜的表情
綿羊與老虎是敵人也是鄰居
沒有誰比我更珍惜吃草的花紋
給我生死胎記,最重的行李
給我饑餓的野菜,漏風的補丁
苦旱坡地上那望雨的眼睛
我的親人、牛羊、草木還在低處
你給我牽牛花,野藤蔓爬行的露水
田埂上,那個逃學的孩子仍在逮
螞蚱。而螞蚱一蹦就不見了
恍若智障者突然失憶!隔世的夢啊
只有遺忘才能把它重新想起……
是我家老屋。老屋墻外
就是田野。田野上的樹和莊稼
風一吹,整個村子都在跟著行走
交叉小路拐彎,總有一條通向谷垛
場院,往深想即是活著的秘密和理由
與牛羊一起長大,我是坡地的草木
謙卑、寒微,卻喜歡上虛無
不像那棵大棗樹還在原地開花、結果
偶爾想起,落下的棗兒變成了石頭
那一年是哪一年?
村邊山溝里突然涌出一條河流
是夢甚至比夢更深,波浪漩渦瀑布
一瀉而下,恍若投荒問路的旅人
花開蝶飛,卵石孵出蛙鳴
游魚水草綠得像玻璃,照見陌生的
倒影;那一年我順著河水跑
跑哇,跑過夏天、秋天,直到
在冰上滑倒。而那條河水突然消失
像意外、欺騙或失戀的味道
失和的鄰居,非此即彼的
矛盾;在雙色旗下列陣
無利不圖的手指多么優雅
陷阱與謀略一樣平靜
風暴起于青萍,崩潰源自失衡
積雨云里的閃電隱而不發
摧毀或被摧毀皆是傷痕
對峙的黑白棋子是你是我是他
注定也是一片無辜的廢墟
野草漫漫,極像失敗不死的野心
我相信烏云里藏著潔白的鴿子
一杯水與掘井者隔著渴死的距離
相信沙粒就是金子,是相互淘洗的
河水,最終閃光的最先被遮蔽
我相信蝸牛能走最遠的路
螞蟻與米粒互為生死才互為仇敵
相信舍棄則是選擇,不同才暗中生長
守住慢就是相信一把寂寞的椅子
喧嘩、誘惑、閃爍的銀子無處不在
我相信只有翻書的聲音能使世界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