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處的歡喜(組詩)

溫小詞

單身女人

她把時間劃分成小格子

每天玩填格子的游戲

所有細節的花邊都刺繡著

她感情上的小潔癖

偶爾，俯身看流水落花

像看一場古典的折子戲

生日會上，她迅速吹滅蠟燭

也吹掉了大面積的甜

枯 荷

在時間和流水的廝殺中

幸存下來

這些枯荷像古戰場的遺跡

打坐于季節的縫隙

世上最深的修行：不是從生到死

而是從繁華到寂寞

在六月來臨之前，無人

唱起采蓮曲

而寂靜的石橋下

盛開著思想者的喧嘩

山 中

這是一座干渴的山

到處點綴著

傷口似的蓄水池

但并不妨礙，樹木

長出蔥綠的生命力

并結出紅艷的因果

枝杈間巨大的鳥巢，很多時候

只盛滿月光和云影

像一首詩的留白

我遠道而來，尋誰而來？

一彎腰，就變成了婆婆納

披著藍色花羽，交付低處的歡喜

而山風是狂野的歌手

唱出天空的魔幻藍，并用抖落的音符

滌凈路人內心的陰霾

影 子

那些飛速消逝的事物：

桃枝上的霧凇。母親的青春。以及

你眼睛里的火焰

它們驚鴻似的來過

又被遼闊的水域卷走

騰起的浪花只能抱緊一線回憶

與時間捉迷藏

我總是輸的那一方

就連鎖在大地上的氣息，也越來越模糊

薔薇開了

粉紅裙子和米黃草帽

都褪了顏色。像用舊的感情

她走在林蔭道上，光影

還在醉酒似的搖晃

樹葉的私語聲，自遙遠的

虛空傳來

又見薔薇妖嬈

點燃了整面石墻

每個五月，都是一場

不知節制的青春

她選擇花朵最盛的日子

穿戴起往事

而那個人

是迅即凋零的一朵

煮粥記

花生桂圓蓮子。綠豆黑豆赤小豆

再投幾粒火紅的枸杞

順便把窗外的青山搬進鍋里

用一江春水煮了吧

樓下，人聲犬吠咕嚕咕嚕冒著泡泡

嬰孩的啼哭被陽光捧成一樹桃花

這個豆莢般狹小的早晨

原來安放著這么多忙碌的生靈

他們有的圓潤，有的干癟

與你近在咫尺卻又毫無關聯

一種感動忽然從內心升起

像煙火中氤氳的香氣：不濃亦不淡

白馬寺

一條河牽一匹白馬山

陪清風放牧明月

它們啃噬自己的影子

還有比影子更長的光陰

寺廟里香火繚繞

諸神穿了布衣，在后山

與僧人一起種谷糶米

三棵銀杏閉目垂首

替塵世默誦經書

迷途者

我，一座原始森林

結危險的漿果。有陰影聚攏

發出嘶嘶聲

你是唯一冒險的人

卻讓我左右為難：該交出野火

還是大霧彌漫？

語言容易節外生枝

而眼神是暗器，猝不及防就割傷了什么

與你我交鋒的，是遼闊的時間

直到你先走出結局

我才像個迷途者

在空蕩蕩的黑暗里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