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
牧羊人將羊群趕到了山坡上時
太陽已經照亮了整個地平線
延伸在腳底下的石礫、山路、盆地
構成了地平線的一隅
構成了用血液祭祀時間的一席之地
牧羊人占據了一座山坡上的風水
就像冥思者占據了不眠之夜的黑暗
牧羊人占據了豐茂的草場
就像憂傷占據了神秘旅路中光禿禿的一片丘陵
牧羊人占據了從山下上山的一條黃色的土路
就像迷惑者的一瞥占據了山岡上盛開的向日葵
這是正午的時間,牧羊人從口袋中抓出了一
把鹽
你知道的,這是白花花的一把鹽
你家櫥柜上鹽罐中的鹽。你知道的
每個元素都要被人呈現體悟并使用之后
才會產生價值觀。就像你家門口的
一座池塘中的魚群自由地
劃動著晶瑩的波浪,激蕩著你的心跳
就像印刷機上的油墨因為滾動而呈現出了圖文
群羊們歡快地奔向了牧羊人
并開始用舌頭舔著牧羊人手心中央白花花的鹽
羊為什么要舔著牧羊人手心中央的鹽
鹽為什么取悅著人類或羊的舌頭
我不知道奔跑在原始森林中的老虎豹子
是否需要白花花的鹽。我不知道
天上的星宿是否會需要人類罐子里的鹽
我不知道鹽巴撒在傷口上
為什么會消炎又能產生劇痛
我不知道人類的口腔中
失去鹽味是否會產生眩暈癥狀
[林忠成賞評] 荀子主張化性起偽,此“化”,化不了牧羊人手中的鹽。鹽是味覺中的領袖,其咸,乃自帶本質,屬“生之謂性,猶白之謂白與”(孟子)一類的東西。鹽,屬于味覺里的“玄牝之門”,謂天地根,在食物譜系中綿綿若存,用之不勤。鹽的地位相當于《道德經》中的“無”“有”: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人類攝取的“五味”,假如用減法,減到最后一個,必定是咸。鹽用之或不惑,淵兮,似萬味之宗,湛兮,似或存。咸作為鹽的代言人,不但是味覺之母,也是一種卦象。《易經·象辭》里說:“象曰:山上有澤,咸。君子以虛受人。上六:咸其輔、頰、舌。”咸卦乃亨通、吉利的卦,下卦為艮,艮為山,上卦為兌,兌為澤,山中有澤,山氣水息,互相感應,是咸卦的卦象。君子觀此卦象,取法于深邃的山谷,深廣的大澤,從而虛懷若谷,以謙虛的態度,接受他人的教益。
咸卦的解釋正吻合本詩,“鹽取悅著人類或羊的舌頭”,正如云霧取悅峽谷;舌苔呼應鹽巴,正如水汽呼應沼澤。“群羊們歡快地奔向牧羊人”,舔吃他手掌里的鹽,說明羊群虛懷若谷接受主人的哺育。
本詩,既有不言的天地大美——“太陽已經照亮了整個地平線/延伸在腳底下的石礫、山路、盆地/構成了地平線的一隅”,也有不議的四時明法,不說的萬物成理。作者對味覺的追問,類似于老子對道的追問。“我不知道奔跑在原始森林中的老虎豹子/是否需要白花花的鹽。我不知道/天上的星宿是否會需要人類罐子里的鹽”。民間有種說法,鹽能提供力氣,奔跑的虎豹其實是鹽提供了動力,由此可推斷,鹽的意義相當于汽油對汽車的意義。
虎豹與群羊形成反差,虎豹猶兵,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有道者不處。而綿羊極其吻合于老子筆下的“常德”“雌”“溪”“谷”,代表陰柔安靜的價值觀,甘于人下,“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于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