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到了涌泉的年齡 [組詩]

田字格

太 公

冬天攏著袖口

提前攔在一個老人門外

門口蠟梅開

黃花落一地

他不撿

香氣砸他竹布長衫上

砸他五十年哮喘上

砸他五十年長跪不起上

喘得厲害

胸口破風箱快炸

老伴替他墊高枕頭，她知道

他在等彌陀的口信，等到就走

冬天就這樣抱著雙臂

準時來一個老人肺部

及時考驗一顆靈魂

秋雨聲聲誰在聽

——致曾祖

雨不急，下下停停

我不急，睡睡醒醒

你走前，在院中栽芭蕉、陶罐與瓦缸

你走后，我喜歡上聽

萬物在發聲

我磨得發亮的聽覺追隨你

沒說的話，你通過

一塊瓦當、半闋戲文對我說

雨過院落，帶來萬千透明

我聽你輕輕說，大聲說

泉城賦

1

秋陽有照拂心

趵突有涌泉之勇

來秋天的人

信賴淤泥清涼，荒葉深情

觀瀾橋、步青橋、萬竹園、淡月亭

易安居士曾在這清純之境

聽翠竹靜默，飛瀑尖叫

晨看泉涌，夜看虛空

臨水，觀柳枝柔善

我從江南來，蓮已采過

滄泉、湛露泉、無憂泉、白云泉

杜康泉、花墻子泉、老金絲泉

七十二泉，枯的枯，在的在

泉城知恩，使我

一下子到了涌泉的年齡

2

在珍珠泉，我問

觀魚者誰，施食者誰，覓食者誰

誰在岸上，誰在水中

誰在世外，誰在世間

觀魚久了，才知自己是魚，觀我者是我

我不受限于方圓幾里的池塘和狹小肉身

我頓生悲憫，滿懷救世心

良 愿

冬陽初升，光線慈祥

水沿岸結冰，放棄了蕩漾

水葫蘆安住風中，聽蒼鷺師父說法

卵石靜坐湖底，似在點頭

此刻，滿樹柿子已儲滿糖分

天一冷，就生起讓鳥雀啄食的良愿

飲 茶

窗外，橘在飽滿籽粒，囤甜

成熟與味蕾無關

屋內，隔著紅茶紅

我們攢夠了滄桑，坐下來

撣心里的灰

一茶一屋，冬夜般悠遠

天光暗，人生短

明月表達化塵之意

與我押韻的人

風把黃昏吹得波紋模糊

古往今來

多少線裝的命運

多少瓶裝的故事

改不了漂流的余生

都是東逝水，都不回頭

五百年前，你放棄一首情詩

五百年后，我救出一尾韻腳

趕在天黑前，你來吧

握著我手

寫下永恒的愛

修剪與清理

鋸齒。藍花藥。長圓子房

石竹也寫日記——

花瓶以水丈量我的渴

雄蕊探身，夠到晨露

晨露懷抱切口

我撐不住了

用最后三天告別

第一天，花萼收傘

第二天，針形葉耷拉

第三天，花剪滿足于某種蕭瑟

現在，我浮在空中

以看不見的茂盛

安撫寬口瓶的荒蕪、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