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海報設計中字體情緒的營造

劉碧峰

電影海報是電影的一張名片，是電影內容和主題高度濃縮的產物，通常情況下，電影反映出的情感基調在電影海報中能窺豹一斑。《少年的你》（曾國祥，2019）上映后在青年影迷中廣受好評，這部反映校園欺凌的電影，片名字體設計風格鮮明，海報設計中字體形象占據版面空間一半以上，書寫灑脫堅定，字體獨特的構造及略帶傷痕肌理的邊緣增加的視覺情緒令人印象深刻，形象地詮釋了電影《少年的你》所傳達的情感基調。同時，片名字體中特意拉長的筆畫設計，猶如鋒利的尖刀一般，挑動著觀眾的視覺神經，引人深思。《少年的你》系列海報由黃海團隊創作，海報主體以演員肖像及片名中文字體為主要表現要素，反映出電影群像性格特色，信息量豐富，對影迷觀影情緒的渲染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本片另有系列臺詞海報，使用文字標題搭配經典的宋體字作為核心元素創作，用倔強、無畏、拼搏、樂觀、青澀、普通、迷茫等口號配以做舊劇照發出聲聲吶喊，向世人宣告少年成長中的猶豫與彷徨。兩種海報主體中的字體設計看似普通，但卻表達出電影的青春質感，真實而有力量，隨著電影熱映，迅速燃爆網絡。

一、電影海報字體設計與視覺情緒的融合

海報和片花是電影前期廣告宣發的常用形式，電影海報設計離不開文字的傳達設計，作為電影宣傳和文化信息傳遞的語言載體，文字在電影海報中的作用不容小覷。優秀的電影海報通常具有很高的設計水準，它可以在文字、圖形、色彩和其他設計元素的使用上互為補充，能改善視覺表達豐富性并形成獨特的藝術魅力，觸發觀者的情感共鳴，是組成電影文化的重要單元。

在當代電影海報設計中，除了圖像和色彩的表現外，以電影名稱為主體的字體設計成為電影海報的視覺焦點，經過字體的創新設計，可以使文字具有情景感和視覺感，增強語言效果。作為一種視覺元素，文字比普通的圖形和色彩元素更具說服力和表現力，文字創意表現出的視覺意境更容易跨越文化背景，成為通用視覺語言。另外，作為一種視覺體驗的媒介，文字具有易讀、易識別、易記憶，同時兼備直覺性、趣味性、實踐性、美學性、創造性、開放性等特點，這些特點能夠多樣化地表達各種視覺文化。早期電影海報多出自名家大師之手，很長一段時期內，電影海報創作中主體形象多以插畫形式表現主題內容及角色形象，片名多用手寫字體完成，由于電影題材和內容受制于所處的時代性背景，人們對電影海報的審美意識沒有全面覺醒，電影內容及主旋律大致雷同，海報設計中弱化了字體內容的視覺體驗及設計表達，從20世紀80年代起，隨著電腦及其他新技術的介入，數字設計登上歷史舞臺，字體設計的技術和理念空前發展，豐富了電影海報視覺內容的生產與創作。

文字是文明延續的主要載體，不可替代。古今中外人們對文字的書寫方式，反映著不同時期人們的審美觀念和思想意識，其中所蘊含的情感價值更是書寫藝術的精華。電影海報中所使用的字體大致分為印刷體、手寫體及各種裝飾字體，不同的字體會給觀看者帶來不一樣的心理體驗。目前，電影海報設計中使用的字體主要由商業字庫公司和設計師原創提供，一般來說，電影片名通常根據電影內容及風格定位設計，設計師會將自己獨立的感受融入字體，形成獨特而符合電影氣息的片名視覺形象，而表述電影信息的內容多選擇商業字庫中的字體編排。從字體使用的頻率來看，以漢字為主的設計除了手寫體（包含書法體）及裝飾字體之外，大多數字型由宋體字及黑體字演變而來，除與西文字母中襯線體及無襯線體視覺感官基本相似外，這幾類字體在當今媒介傳播中較工整清晰，字體在不同媒介轉換過程中適應性強，被廣泛使用。不同的字體所傳達的情感差異明顯，這也是字體性格本身所具備的內在視覺力量的體現。在通用漢字字形中，宋體字繼承了楷體字的書寫氣息，但又比楷書字體具有更多特點，在歷代發展過程中，不斷融入不同時期的審美特征和人文精神內涵。宋體字字形方正、端莊典雅、嚴謹細膩的精神與審美氣質深深植根于中國社會生活的細節之中，宋體字的修飾性令人感覺親切，并富有現代性。受西文無襯線體的影響，黑體字筆觸沉穩、醒目、能突出主題，直來直去的線條特點有極強的視覺適應性，適合標題使用，國際感十足，在現代電影海報設計中使用較普遍。

電影海報設計中，字型要根據電影內容及海報的藝術表現形式配置，每種字體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特征”，在實際應用中，設計師對字體的獨特安排及構造，精密而有目的地激發著讀者的內在情感因素。《海上鋼琴師》（吉賽貝·托納多雷，2019）4K修復版的國內電影海報同樣由黃海團隊操刀設計，對比國內版和國際版兩種海報，畫面圖形風格及圖像元素基本保持一致。同時，設計師延續了國際版海報中的經典字體風格，根據英文襯線體匹配了宋體字型，兩種版本字體反映出電影中純粹的不被時代所紛擾的純真情緒，也正是電影展現出的天才鋼琴師不凡的精神世界：“與世事的順流逆流相比，不動，需要更大勇氣”，電影本身就是獻給那些始終向往單純、遠離喧囂的人。2013年，由王家衛導演的《一代宗師》（王家衛，2013）在全球上映，為了迎合國際觀眾的視覺消費習慣，海外版海報設計中，設計師選用了粗獷的無襯線體，與國內系列宣傳海報中書寫字體相比，視覺風格差距較大，但置于拱形門廊中的武術剪影姿態圖像在英文粗體無襯線字型的陪襯下，依然彰顯出了電影中復雜抽象的東方武俠文化精神，其系列海報背景中添加了書法字體元素做渲染，使得海報視覺感官東西融合，更具國際氣息，獲得觀眾的贊賞。

人類共有的喜、怒、哀、懼等基本情緒，部分會通過視覺感官得到反饋。文藝作品能經得起時間檢驗，被人津津樂道的部分應該是透過作品傳遞出的某種情緒所引發的精神升華。電影《少年的你》將校園欺凌話題又一次擺到大眾視野前，我們大多數人都經歷過學生時代，身邊或多或少都有相似的事件發生，那是怎樣的一種痛，我想只有親歷者自知。該電影海報中的字體設計，潛意識地給觀眾制造了這種“成長的痛”，間接影響了觀眾的情緒，通過觀影，引發情感共鳴，使觀眾情緒達到高潮。

在印刷術和數字技術未盛行前，人們多通過書寫形式傳達信息，所謂“見字如見人”正是描述“筆跡”這一獨特的符號印記所誘發的心理感受。字體是否真的會影響我們的情緒，設計師Sarah Hyndman從2013年開始做了一系列“字體試味”的藝術實驗，這個心理學與字體相交叉的實驗展示出了相同的產品外表選用不同的字體形象會影響人們對產品的消費選擇。同時，她還利用字體與身體“五感”之間的互動體驗來證明字體不單純是一個字體，也可以“是想法、歌曲、味道、記憶、警告、個性或者誘惑”。好的字體使人們愉悅，差的字體會使人產生反感情緒，按視覺感受，電影海報中的字體通過兩個方面影響觀眾情緒。首先是認知偏見，個體在學習認知中不自覺地會為某些字體賦予一些個體涵義，這些認知偏差來源于我們學習與成長文化環境的差異性。其次，某些字體本身比其他字體更具可讀性。如果我們閱讀一段文字使得我們的眼睛和大腦負擔過重，我們對字體所表示的信息內容理解就會變差。由此理解，對于優先進入視覺空間中的信息會直接影響基本情緒，設計師在字體選擇與設計表現中應作出適度應對。

漢字是體現中國文化的核心內容之一，中國人的漢字語境與生俱來，人們從識字開始，便從單個字形中獲取涵義，形和義的結合使得漢字具備豐富的情感聯想特征。識別和使用漢字，便同步學習了中國文化，文化塑造的精神面貌及群體性格特征也會逐步形成，這也是形成我們自身特點的“文明規矩”之一。蘇東坡說“人生識字憂患始”，文字承載著人類精神共進退的同時也寄生了精神壓力，這種宿命難以擺脫。視覺是精神入口，人們在審美過程中，會將自身的情緒轉移到視覺審美對象上，完成獨特的情感體驗。電影《影》（張藝謀，2018）的海報設計映射了禪意化武俠的濃烈氣息，為我們探索電影本身提供了視覺先導。無論是電影視覺特效還是海報設計，電影《影》都從漢字“影”中獲取了創意靈感，正如關于影的字謎“日光掠后風微動”一樣。電影海報中的人物形象與“影”的書寫虛實互補，相互成“影”，體現出電影中隱晦的人物關系和暗藏殺機的氣氛。同時，海報設計中暗淡低飽和度的色彩控制讓海報同步傳達出了電影中獨特的東方水墨畫意蘊。

二、電影海報字體設計與時代審美及大眾心理期待

物質生活水平的提升和科技的發展給人類生活帶來諸多影響，人們對情感的消費需求日益增多，為設計的情感化提供了強有力的時代基礎。圖形、色彩及文字被認為是平面設計的三個核心要素，作為視覺語言的基礎，它們相互作用，向觀眾傳遞信息內容與思想情感。電影表述故事內容時使用連動畫面，而海報相對單一靜止，兩者都為人們提供視覺圖像，豐富人類聯想。人類早期掌握繪畫的技巧大于使用文字，對圖像的理解與生俱來，而海報中圖像的生產由繪畫發展而來，讀圖儼然成為人們獲取信息的有效途徑。數字技術的發展，表現介質的變化，使得具有豐富內涵的文字有了超強的表現力，對傳達電影信息及情感表達意義深遠。電影是一種傳達人們喜、怒、哀、懼等情緒的載體，而電影海報對此類情緒的表達有明顯的局限，海報中片名字體在一定意義上充當了圖像解說的功能。電影海報是平面設計的一種經典傳達形式，完整的海報設計必定離不開字體表現，除了圖像解說之外，在電影海報構圖及編排中，字體時常充當圖像的襯托。在圖像為王的電影海報時代，設計師使用字體點綴畫面的做法體現出設計觀念的轉變與進步。在電影海報設計編排中，個性化的文字設計起到點睛作用，提升了電影海報的藝術品質。一般來說，對于字體的形象構造我們可以從形態、色彩、質感三個方面切入，這也符合人們的視知覺經驗。形態是人們對具象及抽象事物的基本判斷，它基于形狀與輪廓的感官經驗出現在人們的大腦記憶中;色彩是第一印象，根據電影故事所表達的情感基調形成字體用色決策;質感會強化人們對細節的印象，這種感官不僅來源于視覺，也是觸覺經驗的積累。如果說以上是屬于字體的表象特征，那么文化會賦予文字更多能量，視覺印記深植人們心中。軟件技術和設計理念的更新為字體設計賦予更多的視覺可能，傳播媒介對字型的變化也表現出極大的包容性，電影海報中文字的活力正日益凸顯。

電影的價值在于影片所承載的故事內容是為了向公眾傳遞有價值的思想。現今，海報設計中文字的表達趨向圖式設計，意義更豐富，文字從單一的信息表達趨向于多樣化視覺表現。即便如此，電影海報還是屬于視覺傳達設計范疇，設計師在字體設計時要牢牢把握易讀性原則。“用字”和“造字”是電影海報中字體設計的兩種通用方法，“用字”是將現有字體進行再設計與重組，設計師可以通過對字體的大小、粗細、疏密及顏色等方面做出新的安排，而這種改變我們通常認為是字體設計的基礎形式，對營造字體視覺會產生無限可能，在字體編排設計中占據大多數。電影片名是海報字體設計中最主要的部分，也是視覺傳達的焦點。我們依據電影內容所傳遞的情緒特征，從字義性、適合性、藝術性三個方面營造主題字體。具體來講，在電影海報字體設計中，我們可以利用解構字形、構建質感、增加裝飾元素，選用有意義的色彩來表現情緒氣氛。每種字體都有它獨特的框架結構，對字體的解構與重組，能打破固有感受，豐富視覺體驗和挑戰思維方式，讓人耳目一新。質感是人們在生活中獲得的觸覺經驗在視覺中的印象，這種視覺經驗對激發人們的聯想更直接。電影《黃金時代》（許鞍華，2014）海報中背景圖形不僅對宋體字做了解構，還在特有的“鋒利”筆劃上構建了冰冷的金屬質感，殺氣逼人。文字的豐富內涵及特有的筆畫結構，加上數字技術，可以嫁接更多有趣的圖形符號，為拓展電影海報的信息內容提供無限空間。每部電影都有色彩基調，同樣，海報設計中會習慣性地引入這種基調，但對于海報中的字體來說，選用有意義的色彩會提升觀眾的視覺聯想，激發情緒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