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盞（組詩）

繆克構

灰 鷺

白天它是影子，夜里才是灰鷺

在被命名之前，它并不是一只灰鷺

立在那些被搬來置放在河邊的石頭上

它是一只見人就會受驚飛走的鳥兒

在我這里尤其這樣，它原是一種不知名的大鳥

我好奇而篤定，認為它是只奇怪的鳥兒

不知從何處來，不知為何

在河邊守候注定不會躍出水面的魚兒

像那些垃圾分類后瘦下來的流浪貓

像那些終日無所事事的垂釣老人

在朋友圈的照片里，它被確認為是一只灰鷺

危險了！當它被確認為一只灰鷺

而不是白鷺，不是灰鶴，不是灰鴿

危險了！當它被我確認為一只灰鷺

它就被真正地命名為一只灰鷺

因為它就是等待著被命名的物體

它只能是灰鷺，而不是棕熊

那些魚兒也只能是竄條魚、野鯽魚

而不是鮭魚和它的異名三文魚

我也只能是我，而不是江河和島嶼

時代被我們命名

我們一起被時代命名

我關心起灰鷺。它在夜里起身

也會在夜里回去

不知道住在哪里

也不知道路途是否遙遠

是否已經飽餐過一頓

在水草蔓延的河邊守候

我們在白天和夜里都是灰鷺

夜幕低垂，灰鷺是否已經起身？

即使近在咫尺，有雨簾隔著

有繁茂而有毒的夾竹桃遮蔽

灰鷺依然是所指和所在

我從陽臺上飛起來

立在那些被搬來置放在河邊的石頭上

毫無疑問，我已經被命名為灰鷺

風聲：題一幅山水畫

友人贈我《列子御風之想》

上書：“夫為無所待境”

這是莊子的追求——

他認為列子雖能免于步行

終究還是有所待——

沒有風，他仍得在地上徒步

大風隱入叢林，仔細傾聽

仍能聽見它們在樹葉上竊竊私語

而群山青綠，古老的山水

在太行之巔點染。我想起去過的紅旗渠

一線細流在峭壁上纏緊

并給絕望的風聲開了一條

僅有的口子

晚 景

將枯萎的花朵剪去之后

并沒有新的蓓蕾在長出的嫩芽上開放

燈 盞

兩個孩子哭泣著

試圖理解他們不能理解的死亡

“外公去了天上，外公變成了星星”

謊言仍在無力地陳述著

并因一再重復而變得真實

我感到一種空，在身邊陷落

他曾幫我整理燈盞

挑空大廳里的吊燈有八個燈泡

如今有一個暗了

再也沒有人給它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