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夢

張晶

編者按：

春潮涌動，新畫繽紛。

有人喜茶，有人愛竹，喜茶者夢里都是茶，愛竹者在竹林里搖曳歡暢;

聞捷的女兒走進聞捷詩歌館，去看望他們的父親;

操勞一生的外婆名叫王桂娣;

還有，還有那件米色大衣，寄托著作者無盡的思念……

近日，好友約我喝茶，我喜不自禁。

朋友說，這是真正的古樹茶，真正的手工茶，真正的普洱茶……這些，我都篤信不疑。

懷著十分的期待，藏著百分的敬意，帶著千分的幻覺，我打開了朋友遞過來的具有標志性意義的普洱茶（生茶）。

這個期待、這個敬意、這個幻覺，在當天的夜里，轉換成為一個蹊蹺的大夢。

我的夢，是品嘗普洱茶之后的飽夢。因為“飽”，夢境在夜里像演戲一樣反復呈現。夢里，我覺得我自己就是門捷列夫，一不注意，竟然創造性地發現了普洱茶的“杠蕤”的味道。夢里的美，甚至有些成就感，可以堪比門捷列夫發現化學元素周期表。

一般人們評價茶葉的味道，共識的說法是五味，即苦、澀、鮮、甜、酸。一杯茶中，含有豐富的物質。這些物質，通過敏感的舌頭感受，傳遞信號給大腦，讓人品嘗到美味的一剎那，感受愉悅。這五味混合起來，互相協調統一，才構成了品茶的全部要素。而茶葉的五味，是根據茶葉的味覺來轉換的，如茶中的苦味物質主要是咖啡堿、花青素、茶皂素等，同屬于茶多酚類的兒茶素、黃酮類既是苦味物質，又是澀味物質。

然而，我在夢里呈現的這個感覺，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醇厚，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釅冽，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濃郁，而是杠蕤。

杠蕤，當然是我夢里的生造詞。這里的“杠”有點當下時尚詞“杠精”的“杠”的含義。在老家徐州話里，杠，是指倔強、耿直的意思。徐州土話里經常說的“抬杠”，就是這個意思。

而“蕤”，則是茶樹茂盛的綠葉，通過萎凋、揉捻、翻炒等工藝而進入茶客口里的一種可愛的輕微生澀與生猛混合的微香。也可以類比為沒有歷練、沒有閱歷的青澀小孩子的說話做事的方式。

我把“杠蕤”用到普洱茶上，不一定得到老茶客的認同和理解，但是，我夢里是這樣描述的。

在持續的夢里，朋友讓我演示泡茶。

我一知半解地依照喝茶的要點、程序，打開了有些特異、更有些別致的包裝，用并不敏感的鼻子聞了一下這款茶葉，果然飄來淡淡的清香。按照通常的茶葉投放量，在茶餅上輕輕掰了些許這已經不是茶葉，而是近乎佛教法器的“圣物”。

燒水——洗杯——洗茶——出茶……

第二泡的第一杯茶，在公道杯里停留了片刻，我端到面前嗅聞，這經過沸水浸泡的普洱茶，連同日月精華幻化出悠悠的清香，比之過去喝過的同系列的普洱茶，清香感有些異樣。

再把茶湯送到嘴邊，輕咂慢品，第一感覺有些飄逸，茶味從鼻腔滑出。

第二泡，90℃的開水，順杯壁溢滿，20秒出湯。再品，飄逸依然。

起初，我以為是茶葉量的不足而導致茶色、茶味俱淡。及至第五泡，5分鐘出湯，茶色變得澄明，而茶味飄逸之中多了些釅冽，再靜思數分鐘，口中感覺有“杠蕤”的語涵。不過，一時也很難找到恰當的詞來表達。

輪到第五泡，進入普洱茶最好的品質時，在我似睡非睡的夢鄉里，藝術教父蔣勛《細說紅樓夢》正好說到櫳翠庵妙玉請林黛玉、薛寶釵和賈寶玉喝茶逗嘴的那段場景。我的夢，則繼續著普洱茶最美的檔期：第六泡、第七泡……

百思不得其解的味道，把困擾著我的夢中的思緒又帶到了老家，巧的是，老家幾個兄弟正以抬杠的形式取樂。我且看且樂。其中一個遠門的哥哥拉著我耳語：“由他們抬杠去，你老弟過來喝茶。”其實，老家喝的都是白開水。我依然在那里出神。說時遲那時快，靈感大爆發：喝茶——抬杠——抬杠——喝茶……原來，那普洱茶直愣愣的感覺，不就是“杠”嗎？

耿直、厚道、犟倔，即便錯了，也不認輸，也不情愿低頭……對，這就是普洱茶的感覺。

一夢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我把夢里的感覺告訴了遠在彩云之南的好友。他說，這個茶，是剛剛做好的，喝時沒有陳茶的濃郁、醇厚等香味感，是一種“新感”。我不解，忙請教什么是“新感”。朋友說，茶是剛剛炒成、剛剛包裝、剛剛壓餅、剛剛收到……這一切的“剛剛”，把鮮茶香的味道閃失殆盡，所以，茶葉的香氣比較微弱。應該至少存放半年以上，讓其與空氣、濕度等進行融入、分解、還原和析出，喚起和復出茶葉的原香味，產生和揮發新的茶香味。朋友說，當然也有人喜歡有勁的新茶，體驗沒有城府的“新感”。

我聽得似乎有些迷糊，又有些開悟。我說，是不是就像過去的農村，在冬天用柴火烘烤小孩子的衣服一樣，烤干后，要在外面再晾一晾一樣，如果不晾一晾，直接穿到小孩子的身上，就會灼傷皮膚，甚至會讓皮膚表面起泡，造成上火的問題。朋友聽了我的話，連聲叫絕。“哈哈，哈哈！就是這個意思。你說得太絕了。”朋友的嘉許，讓我放下心來，記到心上。也讓我天天不絕的夢，找到了最美的歸宿。

我的夢真好！我可以在夢里完成創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