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靜
中美貿易戰(zhàn)自2018年爆發(fā)以來一直是國際輿論的熱點,尤其是美國政策界對此話題持續(xù)進行著熱烈議論。美國作為貿易戰(zhàn)的挑起者,其政策界的認知無疑對貿易戰(zhàn)的發(fā)展走向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客觀全面地把握美國政策界的輿論傾向以及認知特點,將對我們應對中美貿易戰(zhàn)有著積極意義。
一、中美貿易戰(zhàn)的動因:多樣認知中的共識
關于中美貿易戰(zhàn)的動因,美國政策界的認知有多種觀點,如“不公平貿易論”“目標不明朗說”“實現中美雙贏目標”等,盡管如此,從根本上看仍存在一種普遍性共識,即應對中國的全面挑戰(zhàn)。
美國政府官員的公開言論基本一致地將特朗普政府挑起對華貿易戰(zhàn)歸因于要解決中美不公平貿易問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公開表示,中國經濟是“掠奪性”的,中國對美進行著“不公平競爭”。美國商務部的負責官員也抱怨中國搞“非市場經濟”,從而威脅美國的戰(zhàn)略產業(yè)。美國副總統彭斯多次公開批評中國漠視國際法與規(guī)則,企圖利用不公平貿易來擴大在全球的影響力。還有不少美國政府官員指出,中國是一個重商主義經濟強權,正利用貸款來對一些發(fā)展中國家推行債務陷阱外交,而其目的則是主宰亞洲并最終主宰全世界。
不公平貿易的觀點在美國政策研究界也相當有市場。有專家認為,中美之間的不公平貿易清楚體現在中國的辦事方式中,如盜竊知識產權、通過企業(yè)收購獲取敏感技術、政府和私營部分融合起來以使中國公司占有不公平優(yōu)勢(起碼按照全球性的資本主義貿易體系的準則判斷是如此),以及貨幣操縱等等。基于中國的這種辦事方式,中美貿易談判無論多么成功,都絕對無法改變基本面。而中國所能做的也只是對自己的經驗模式進行邊緣性的調整。①
也有觀點認為,美國發(fā)動貿易戰(zhàn)的目標還不明朗,因為美國政府在其真正目的的問題上實際上還沒有形成統一意見。該觀點認為,對特朗普總統來說,發(fā)動貿易戰(zhàn)是有價值的,因為這在國內對他有利。雖然保護主義政策讓他付出了高昂代價,但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獲得的政治支持要多于因標榜自己是“關稅人”帶來的損失。因此,特朗普只是沉迷于貿易戰(zhàn)這個過程,而不是為了達到任何長期目標。由此可見,美國通過貿易戰(zhàn)到底是希望長期遏制中國,還是謀求短期內與中國達成一項可能使雙邊關系更加穩(wěn)固的重大交易,目標似乎是不明朗的。②
還有研究人員認為,美國發(fā)動貿易戰(zhàn)的最終目的是實現一個雙贏的經濟關系。該觀點認為貿易戰(zhàn)的最終目的不是沖突,而是要迫使中國坐到談判桌前來解決中國的不公平貿易行為,從而形成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真正“雙贏”的經濟關系。
美國政策界對中美貿易戰(zhàn)動因認知雖然有多種觀點,但事實上存在一種普遍共識,即應對中國對美的全面挑戰(zhàn)。他們認為,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經濟迅速崛起,不但已經成為世界最大的貿易強國和第二大經濟體,而且也成為關鍵性高科技行業(yè)的主要創(chuàng)新來源,中國在高科技制造業(yè)中的競爭能力越來越強。在此情況下,如果美國允許中國不受限制地進入美國市場和獲得技術,只會加速中國的崛起,削弱美國的優(yōu)勢地位。而中國實力的增長也日益增強著中國對外事務方面的信心,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就是要建立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龐大且相互聯接的經濟和關系網絡,中國還支持和領導了其他各種多邊和雙邊經濟和安全倡議,尤其是與美國的友邦和敵國統統結成戰(zhàn)略伙伴關系,無疑是在向美國發(fā)起挑戰(zhàn)。由此可見,中國是要謀求“削弱并最終擊敗美國”和“顛覆西方民主國家”,從而為中國通往“全球霸權”掃清道路。所以,中國對美國的挑戰(zhàn)程度已經到了令美國幾十年來通過深入接觸積極影響北京的努力付之一炬的地步,美國發(fā)動貿易戰(zhàn)的最終目的就是防止中國超越美國,以應對中國對美國發(fā)起的全面挑戰(zhàn)。
二、中美貿易戰(zhàn)的后果:認知基本一致
對于中美貿易戰(zhàn)的后果,美國政策界有著基本一致的認知,即貿易戰(zhàn)不但會造成雙方互損,而且還會使全球政治經濟面臨更大的不確定性,全世界都將為此付出代價。
經濟全球化和社會信息化已經將整個世界連為一體。在一個相互關聯的世界中,中國經濟受到的打擊越大,美國將承受的后果也越嚴重。美國通過對華商品加征關稅不但不會改善美國總體的貿易逆差,讓制造業(yè)的就業(yè)機會回歸美國,而且還會提高美國企業(yè)的生產成本、抬升美國國內物價、減少中國對美投資,進而阻礙美國經濟和創(chuàng)新生態(tài)系統,消耗美國經濟的增長潛力。事實也證明,中美貿易戰(zhàn)已經以多種方式損害了美國的利益。一方面,由于美國加征關稅的大部分中國進口商品都是美國公司制造自己產品所需的資源,所以美國的做法最終傷及自身。據一項研究表明,在2018年6月美國政府批準加征25%關稅的500億美元中國商品中,260億是主要采用外國零配件的電子產品,并且世界500強中市值最大的57家企業(yè)有10%的采購是在中國完成的。③美國加征關稅的做法迫使其進口商不得不去尋找其他可替代商品,即使進口商能找到替代品,一般也會帶來更高的商品定價,最終傷害到美國消費者。另一方面,美國的做法還會帶來中國針鋒相對的報復性關稅,而這將抑制美國新的市場機會,破壞美國農民、制造商以及其他企業(yè)家?guī)资陙硭嘤年P系,還將使美國陷入與中國的對抗,從而損害美國的國家安全。此外,美國企圖通過貿易戰(zhàn)來改變中國的經濟行為的目的也是根本不可能達到的,因為中國領導人絕不會因外部壓力而改變其國家經濟發(fā)展的大方向。同時,貿易戰(zhàn)還將給美國的盟友和朋友帶來巨大壓力,迫使這些既是中國也是美國的貿易伙伴國在美中兩國之間做出選擇,這必將削弱美國的聯盟。所以,美國利用關稅和其他貿易限制來束縛中國的措施雖然看起來很有吸引力,但都終將損害美國利益。
更重要的是,中美貿易戰(zhàn)將產生溢出效應,危及全球經濟發(fā)展乃至政治安全環(huán)境。由于貿易戰(zhàn)降低了世界各地的商業(yè)投資、信心和貿易流,從而危及全球經濟穩(wěn)定及未來增長。同時,中美大國沖突的結構性影響也會造成全球經濟和政治的分裂,影響整個世界。前美國駐華大使芮效儉對此認為,關稅從一開始就不是解決兩國經濟問題的正確方式,它不僅損害中國利益,也損害美國利益,還損害東亞所有貿易體的利益。斯坦福大學經濟學家劉遵義也認為,這場貿易戰(zhàn)已讓人對全球經濟連通性的未來產生了懷疑,這已導致中美兩國及其各自的貿易伙伴投資和消費降低,致使全球經濟疲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9年10月發(fā)布全球經濟展望似乎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報告預測,中美貿易戰(zhàn)將拖累全球經濟增長,到2020年將累計使全球國內生產總值(GDP)減少0.8%。
三、中美貿易戰(zhàn)的解決途徑:莫衷一是
如何解決中美貿易戰(zhàn),是美國政策界難以抉擇的問題。雖然“中美脫鉤論”和“中美冷戰(zhàn)說”的擁躉者甚多,但反對和批評的聲音也同樣多,在反對聲音中有一些有價值的觀點值得我們參考。
"中美脫鉤論"可以說在美國政策界相當有影響力,這也引發(fā)或加劇了中美冷戰(zhàn)的說法。主張中美脫鉤者提出了一系列脫鉤的舉措,比如要強行解除美國與中國之間的投資和供應鏈聯系,提高中國產品對美的進口關稅,禁止中國企業(yè)對美國的投資,不準美國企業(yè)在中國投資,限制中國的“人才計劃”,推動中美科技脫鉤等。并且,美國還應要求其盟國也采取同樣的對華規(guī)則和行為。甚囂塵上的“中美脫鉤論”引發(fā)了不少人對“新的紅色恐懼癥正在重塑美國對華政策”的擔憂,對此有人警告說,可能“由于這種恐懼,任何政策都情有可原”。而哈佛大學格雷厄姆·埃里森教授曾提出的中美“修昔底德陷阱”說也再次流行起來。
針對美國政策界宣揚的“中美脫鉤論”,包括蘭普頓、傅高義、約瑟夫·奈等在內的美國百名“中國通”聯名上書美國總統和國會議員,認為美國欲將中國當作敵人并使之與全球經濟脫鉤的努力將破壞美國的國際作用和聲譽,并損害所有國家的利益。他們一致認為,要重振美國在不斷變化的世界中的有效競爭能力,并與其他國家和國際組織合作,而不是千方百計地破壞和遏制中國與世界的交往,這才是最符合美國利益的做法。美國前財政部長漢克·保爾森也公開表達了對“經濟鐵幕”的擔憂。他認為,中美兩國的全面脫鉤將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先例,會對美國經濟造成嚴重影響,并削弱其作為全球領導者的地位,他建議要確保中美兩國的較量不會失控脫軌。
在反對和批評“中美脫鉤論”的聲音中,還出現了一些試圖改良美對華長期以來奉行的“接觸”與“遏制”政策的其他有價值的建議。如美國前代理助理國務卿蘇珊·桑頓(董云裳)主張,美國應在采取旨在影響中國行為的接觸政策的同時,也鞏固平衡及威懾政策,進一步吸引中國融入全球社會,鞏固現有國際架構以應對新壓力,努力將中國的未來融入美國的未來。美國海軍軍事學院教授安德魯·埃里克森認為,鑒于中美競爭是不可避免的,所以雙方必須接受大國競爭這個現實,但美國在堅持與中國競爭的同時卻要避免走向全面對抗,實現競爭性共處。為此,他建議美國政府:第一,不要整體打壓中國,而是要反對其有害行為;第二,接受風險與摩擦,調整中國威脅美國利益的行為;第三,在競爭領域要堅持立場,挫敗中國的優(yōu)勢;第四,如果中國愿意,可以緩解緊張關系,追求共同利益。④還有人建議,美國對華應采取接觸和競爭并存的政策,具體包括:一方面,利用多邊協定擴大其進入第三市場的機會,加強有關貿易和投資的國際準則,并激勵中國遵守這些準則,其途徑是在合作時予以配合,在不合作時調動一致的國際壓力;另一方面,采取集體行動來打擊中國的不公平的經濟行為,并向美國的伙伴和盟友保證,美國經濟具有彈性,美國對亞太地區(qū)的戰(zhàn)略承諾將維持不變。⑤總之,這些輿論均反映出,美國對華政策的目標不應該是“讓中國出局”,而是防止中美“新冷戰(zhàn)”變成“熱戰(zhàn)”。
四、幾點評論
中國崛起是進入21世紀以來國際社會一直熱議的話題。國際輿論關注的焦點經歷了從“中國是否已經崛起”到“中國為什么能崛起”和“中國能否和平崛起”,再到現在的“如何應對中國崛起”的問題。而在如何應對中國崛起的問題上,甚至可以說,美國的民粹主義者、現實主義者、自由主義者、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以及幾乎所有外交政策評論人士都似乎已經形成一種日益增強的共識,并達到了一種空前的團結,那就是積極應對中國已經和可能對美國發(fā)起的挑戰(zhàn),與中國展開長期的、日益激烈的戰(zhàn)略競爭。由此可見,美國挑起與中國的貿易戰(zhàn)不過是美國應對中國崛起的一種手段,而非真正的目的。從美國政策界關于中美貿易戰(zhàn)的認知中也可以清楚看出,貿易戰(zhàn)不過是中美全面競爭的一個體現。
與此同時,美國政策界也已清楚認識到,由于中美貿易戰(zhàn)不但對中美兩國沒有好處而且對整個世界將產生十分消極的影響,所以尋求如何解決貿易戰(zhàn)才是當前重要和緊迫的任務。然而,在此方面,美國政策界卻還沒有找到統一的答案。有研究認為,美國到底應該尋求可能與中國這個東山再起的競爭對手建立怎樣的終極關系,事實上還有一點不那么清楚,而造成這種不確定性的原因之一是,很難確定應該將中國置于從盟友到對手這個連續(xù)統一體的什么位置。畢竟中美之間已經形成了廣泛而深入的相互依賴。在經濟方面,2018年美中貿易額已經超過6300億美元,復雜的全球供應鏈更加強了雙方的聯系。在教育方面,美國高校錄取的國際學生中有約1/3來自中國,同時像蘇世民獎學金等項目也使更多美國人到中國學習。在應對全球性挑戰(zhàn)方面,美國更加需要與中國的合作。在中美已經形成高度相互依賴的事實面前,“中美脫鉤論”顯然既不明智也不現實,然而平靜地接納中國崛起也非美國所愿,總之,美國政策界陷入了對華政策選擇困難的境地。
由此可見,盡管中美貿易戰(zhàn)綿延未息,并且民粹主義、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在美國盛行,中美關系正經歷著更加嚴峻的挑戰(zhàn),似乎再也回不到過去,但美國政策界在如何應對中國崛起問題上還未真正找到滿意的答案,這意味著中美合作的大門也并未完全關閉。畢竟,在當今這個相互依存不斷加深的世界,孤立與對抗只會帶來“雙輸”,而中美關系也早已超越雙邊范疇,對世界的和平穩(wěn)定和繁榮發(fā)展具有重大意義。作為世界最大的兩個經濟體,中美兩國均應從全球視野看待和處理雙邊關系,積極承擔起相應的國際責任,共同為開辟世界美好未來做出貢獻。
「注釋」
①Robert D. Kaplan,“ A New Cold War Has Begun”, Foreign Policy, January 7, 2019.
②Ben Smith and Peter Harris,“Trump Needs to Make up his Mind on China”, The National Interest, December 26, 2018. 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 trump-needs-make-his-mind-china-39842.
③帕維爾 沃爾科夫:《中國不再依賴美國》,俄羅斯《觀點報》2019年1月10日。
④Andrew S. Erickson,“Competitive Coexistence: An American Concept for Managing U.S.-China Relations”, The National Interest, January 30, 2019. 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competitive-coexistence-americanconcept-managing-us-china-relations-42852.
⑤James Dobbins and Ali Wyne,“The US can‘tout-ChinaChina”, The Hill, January 30,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