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的授課

張達明

劉文典任西南聯大中文系教授時，講課總是別出心裁，自成一格。當時，聯大形成一股《紅樓夢》熱，對紅學素有研究的劉文典決定親自披掛上陣講“紅樓”。有一晚的講演地點原本安排在一個小教室，因為聽眾越來越多，劉文典建議改在聯大圖書館前的廣場，“那里寬敞，講演時也能放得開” 。由于經常停電，講臺上放著蠟燭，擺著一副桌椅。燭光搖曳中，但見劉文典身著長衫飄然而來，如仙人降世般在桌后落座。這時，一女生趕緊斟了一杯茶，劉文典從容端杯飲罷后，清清嗓子，而后霍然站起，有板有眼地道出了他的開場白：“寧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仙桃只吃一口——就行了啊！”接著，又自信地大聲說道：“我講《紅樓夢》嘛，凡是別人講過的，我都不講;凡是我講的，別人都沒有講過！我今天講四個字就夠了。”說罷拿起粉筆，在旁邊架起的小黑板上寫下“蓼汀花溆”四個大字。扭頭環視四周，慢條斯理地問道：“為何我要專寫這四字，其中必有奧秘所在，有奧妙啊！”見眾人皆為這一噱頭提起了精神，紛紛仰脖踮腳等著聽時，劉文典卻小飲了一口茶水，搬開架勢，這才破譯起了“蓼汀花溆”四字的密碼。劉文典講解道：作為皇妃的賈元春還在賈寶玉、林黛玉情竇初開時，就不贊成兩人相愛。《紅樓夢》第十八回寫賈元春回家省親，看到大觀園中各處山水樓臺的匾額都點頭稱許，唯獨看到“蓼汀花溆”四字便笑道：“‘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賈政聽罷，即刻令人改換。賈元春為什么要留“花溆”，而獨去“蓼汀”？這是因為“花溆”的“溆”字，其形似“釵”，其音似“薛”;而“蓼汀”二字反切就是“林”字。由此可知，貴為皇妃的賈元春在省親時，就暗示她屬意的是薛寶釵而非林黛玉。這位皇妃的一句話，暗示了賈、林二人的愛情悲劇。在朦朧的月色下，劉文典縱橫捭闔，眾人聽得目瞪口呆，嘖嘖稱奇，在如雷的掌聲中直呼：“劉教授不愧為國寶級大師也！”

聞一多在西南聯大教書時，主講“詩經”“楚辭”“唐詩”等課程。《聯大八年》一書中有描述他授課時的場景：初夏的黃昏，已經是七點鐘，電燈也亮了。聞先生高梳著他那濃厚的黑發，架著銀邊眼鏡，穿著黑色長衫，抱著他那數年來鉆研所得的大疊手稿抄本，昂然走進教室里來。當學生們起立致敬又復坐下之后，他也坐下了;但并不即刻開講，卻慢條斯理地掏出他的紙煙盒，打開來，對著學生們露出他那潔白的牙齒作藹然的一笑，問道：“哪位吸？”學生們笑了，自然并沒有誰接受。于是他搭著極其迂腐的腔調，念道：“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掃視一下學生們，便得意地掀髯大笑起來。

大師們在三尺講臺上，各具情懷，各有神采，其古樸的氣韻，令人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