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游獵之路

苑城

中國戶外金犀牛獎

提名

新疆古老毛皮滑雪隊

提名理由

9位牧民腳踩古老毛皮滑雪板，11天穿越300公里，其中三分之一為無人區。他們背負行李，在零下30℃的嚴寒中，身著傳統民族服飾，沿阿爾泰山南麓，重走祖先的游獵之路。沒有使用現代滑雪裝備，只為傳承古老毛皮滑雪文化，這9位牧民以獨特的方式，完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戰，用實際行動詮釋了探險的意義。

2019年1月16日，來自新疆阿勒泰的9位牧民抵達將軍山滑雪場。他們腳踩古老毛皮滑雪板，從白哈巴村出發，沿阿爾泰山中段南麓一路東行。歷時11天，行程300公里，沿途積雪最深可達1米，氣溫低至零下30℃。經過密林、河流、高山，9位牧民終于完成挑戰，也讓更多人開始了解古老毛皮滑雪文化。

勇士歸來

白雪覆蓋大地，遠山連綿，一條條雪道從山頂蜿蜒而下。雪道盡處人頭攢動，第13屆人類滑雪起源地紀念日活動正在舉行。1月是阿勒泰市最冷的月份，平均氣溫約零下25℃，人們忍著嚴寒，望向遠山盡頭，等待9位牧民的出現。

臨近下午3點，遠山的高級道上出現幾個模糊的身影，人群歡呼起來。不過幾分鐘，9位牧民就已近在眼前。4人排成一列在前，舉起紅色橫幅，上書“傳承古老毛皮滑雪，助力北京2022冬奧”。另外5位緊隨其后，一邊歡呼，一邊加快步伐。

9位牧民頭戴傳統皮帽，身著毛皮坎肩，肩上挎著1米長的繩子，拖動一個裝著個人補給的羊皮口袋。沒有專業的現代滑雪裝備，與他們走過的路程相比，這些裝備可謂簡陋。滑行激起的雪花還掛在毛皮坎肩上，他們卻看起來精力充沛。

“9位英雄到了！”回憶起抵達終點的場景，穿越隊隊長瑪力琴仍能想起大家的這句話。

向往未知

禾木、白哈巴、喀納斯是我國僅存的3個圖瓦人部落，瑪力琴就住在禾木村。從阿勒泰出發，驅車五六小時才能到達瑪力琴的家。禾木村位于阿爾泰山脈深處，還未進村，就能遠遠望見一座座尖頂木屋。這里四面環山，冬季漫長，一般10月開始降雪，一直持續到來年4月，有時積雪可達兩米。

每到冬季，打獵就成為圖瓦人的重要生活來源。瑪力琴還記得，小時候父親冬天都要背著行囊進山，扎營后踩著毛皮滑雪板四處打獵，半個月后便帶著獵物回家。直到現在，毛皮滑雪板還是當地人冬天的重要交通工具。孩子從四五歲就開始學習滑雪，七八十歲的老人也能踩著毛皮滑雪板如履平地。家里的馬群通常放養在山上，如果突降大雪，人們就要滑雪去山里找馬。

近年來禾木村的旅游業發展起來，幾乎每家客棧都會掛一副毛皮滑雪板，以彰顯當地民俗。毛皮滑雪板一般由松木制成，長180厘米，寬10厘米，厚3厘米。制作一副毛皮滑雪板，要先將松木拆分成兩半，刨出形狀，再用開水加熱使其一頭翹起。包裹在雪板上的毛皮要選用馬腿的部位，這里的毛是順著一個方向生長的，這樣上坡時逆毛可以防滑，下坡時順毛有利滑行。毛皮是用皮繩固定在雪板上的，當你要使用雪板，用皮繩綁住鞋子，就能將前腳掌固定在雪板上，和現代雙板滑雪板類似。

瑪力琴是遠近聞名的滑雪高手，曾在30余次滑雪比賽中奪冠，其中包括亞洲滑雪登山比賽極限組冠軍。2018年12月，他接到一通電話，得知白哈巴村有幾位小伙子計劃越野滑雪到阿勒泰。隨后，來自禾木、白哈巴、喀納斯的滑雪高手相約討論此事的可行性，地點就定在3個村子中間的賈登峪。

最初提出這個想法的，是47歲的蒙克依，他來自白哈巴村，也曾是進山打獵的一員。短距離的滑雪比賽村里每年都會舉辦，但大家都沒有試過長距離。他想體驗用毛皮滑雪板穿越阿爾泰山，去看看以前打獵未曾到過的地方。

從白哈巴到阿勒泰，參與討論的滑雪高手都沒有完整穿越過。大家決定，用一場預演賽選出高手中的高手。12月24日，13人從白哈巴村出發，前往禾木村。最終他們用時三天兩晚，完成了180公里的穿越。有的隊員體力不夠，只能讓隊友幫忙拖著羊皮口袋，最終無緣正式穿越。

游獵之路

從第一次討論到預演賽，始終參與其中的還有一位，那就是阿依肯。阿依肯是阿勒泰人，時任中央電視臺第九頻道冰雪部制作人，一直致力于古老毛皮滑雪的宣傳推廣。十多年間，他每年都會來到禾木，早已與大家熟識。他希望借助這次穿越，開發出一條適合越野滑雪的路線，助力當地旅游。

從白哈巴村到阿勒泰，即使滑雪技能過人，也可能無法順利完成穿越。沿途的原始森林平時不對外開放。而且三分之一路程為無人區，沒有手機信號，萬一出現意外，救援都成問題。阿依肯負責整個穿越活動的策劃執行，最終將問題一一攻破。隊員需攜帶衛星電話，每天定時與后方聯系。如發現意外，相關部門將派出直升機進行救援。

隊員們拖著20公斤左右的行囊，在雪地行進。

沿山坡滑雪下降。

萬事俱備，9名隊員于2019年1月5日出發，踏上了祖先的游獵之路。羊皮口袋裝著每人的補給，包括睡袋、防潮墊、帳篷、鍋、飯盒、馕、風干肉等，約20公斤重。他們天蒙蒙亮就出發，直到夜幕降臨才扎營休息，有時睡在沿途木屋，更多時候睡在3人用的帳篷里。每天行走10小時左右，積雪50厘米到1米深，雪板走過之后，可以壓實20厘米左右，后邊的人會更好走。9名隊員輪流開路，每隔三四百米換人。途中休息不超過4次，每次不過一支煙功夫。天寒地凍，休息時間過長，有失溫風險。

呂俊是隨行攝影師之一，曾經登頂博格達峰、珠峰。他記得最冷的一天，汽車儀表顯示溫度是零下30℃。拍攝時他穿著登山用的羽絨服，倒也沒覺得太冷，而穿越隊員只是穿著平時的衣物，僅套上一件毛皮馬甲。毛皮馬甲固然保暖，但透氣性遠遠比不上現代戶外服飾。呂俊印象最深的是，隊員們每天扎營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篝火旁烤外套。阿依肯當時戴著毛皮帽子，在一處牧民點休息時，帽子掛在爐火旁，開始一點點地滴水。呂俊回憶道：“我還以為帽子洗過呢，結果他說不是，是出汗出的，帽子上全是積水。”

從白哈巴到禾木，路途并不艱險，多是毗鄰村落的道路，攝影師乘雪地摩托可以跟拍。出了禾木，要翻越一座海拔3000多米的山。爬升并不是這段路的難點，最難的是滑雪下降。下降路線為山的背陰面，常年刮風，積雪表層結了冰，特別滑。山路時常出現石頭，下降時要格外小心才能避開。

接下來的路程更為艱辛，密林中石頭很多，河流沒有結冰，沒有人走過這段路，大家只能拿著地圖找路。有些地方雪比較小，走起來甚為不便。走得最慢的一天，他們只前進了27公里，而他們平時每天會行進37公里左右。

走出山區，抵達汗德尕特蒙古民族鄉，這是此行的重要一站，敦德布拉克滑雪狩獵巖畫就是在此發現。2005年，這幅距今1_2萬年的巖畫被意外發現，其中人物活動的姿態與人類的滑雪姿態極為相似。巖畫被發現后，瑪力琴也曾遠赴挪威表演古老毛皮滑雪，和20多位外國戶外愛好者一起登山。瑪力琴說：“他們走到哪里我也能到哪里，他滑的時候我也滑到，后來外國人就說你這個很厲害。”經過專家取證，2006年1月16日，阿勒泰市宣布：中國新疆阿勒泰是人類滑雪最早發源地，并確定每年的1月16日為人類滑雪起源地紀念日。

9位牧民的穿越，就是以1月16日的紀念活動為結束。抵達阿勒泰后，他們休整半日，第二天便早早出發，前往將軍山滑雪場。雪場最高海拔1325米，最大高差405米，隊員們從雪場后面抵達高級道起點。當他們帶著11天的風霜俯沖而下，人群歡聲雷動。

呂俊曾問起隊員們為何參與這件事，得到的回答是，他們的爸爸、爺爺當年就在這里打獵為生，牧民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更多人了解他們的傳統文化。2019年冬天，新疆阿勒泰市5所學校的中小學學生開始學習毛皮滑雪。這項古老的技藝，自大山深處，來到了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