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待有月光蒞臨在身上(組詩)

林水文

斑鳩不知疲倦地叫

晴朗的一日，斑鳩在樓群的后山叫

回南天將過去，墻上的河流消失

黃昏來時，斑鳩的低鳴散去鞭炮聲

它似乎看著山下的我們叫

墓剛剛掃完

總有一些墓和從前一樣顧影自憐

或者去年有人來過

今年沒有人來，一些意外的事發生

斑鳩藏在某個角落看著

我們一直生活在山下

總有這樣驚擾的時刻

它的叫聲有些孤獨有些異樣

萬物柔軟的情感被它叫出

他們都心有感觸，卻不知道如何表達

我正在寫這一首詩，聽見了一些聲音

但很快地消失

尋牛記

風吹夕陽，越吹越低

再低些，整座松林壓過來

叢林里顫動的荊棘叢

不知名的鳥聲

暗影中伏伺的巨石

滾落在一邊，來時的路湮沒在暮色

霧氣從遠處趕來，故事中的鬼影

我有些膽怯，而更怕父親的鞭子

父親的鞭子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母親在黑暗中唉聲嘆氣

牛是我們家庭的一個重要成員

我曾看見過它眼眶中龐大的眼淚

月光在天上奔走

我期待有月光蒞臨在身上

順著牛蹄印找下去

光線在樹枝上晃了幾下

一個人循著牛蹄印辨認方向

蹄印一只只越走越遠

在松林處遇到割松脂的外省仔

他坐在松樹搭的棚戶里，點著松脂煲飯

松濤聲陣陣，他用夾生的白話告訴我

沿著蹄印一定能找到它

他正在擺弄一臺破舊的收錄機

咿咿呀呀，荒山野嶺

像一頭逃逸的牛

聽風記

曠野，一根根電線桿立在那兒

它們一個個，比稻草人更孤獨

站得高，看得遠

眼前的事物開闊

鳥在上面停過，談過情說過愛

拉過鳥屎，我們用石頭扔過去

它呼一聲飛走了

更多時候，我們抱著電線桿

耳朵貼著電線桿聽風

聽風從山那邊趕過來

聽天空中一些更隱秘事物遷徙的聲音

呼呼的聲音順著電線桿往下走

有時候需要把耳朵貼得更近

以便聽得更清

我聽出小孩丟失了牛的哭聲

聽出一座村莊里人們烽火般的爭吵聲

從一邊到另一邊

有時候聽到了城市的熱鬧聲

我還聽出一些很微妙的聲音

像電流擊打心臟，像黑暗發出的聲音

只有電線桿感覺到其中的震動

有時候需要電線桿安慰耳朵

小鎮的黃昏

我路過小鎮的黃昏，正是寒露

天空變了一下顏色

關帝廟門已閉，晨鐘暮鼓已過

最后祈福的人走在回鄉的路上

在路上，他多像深淵里躁動的小獸

疲憊的路在霧氣里匯合

這個小鎮的質地沒有變，形狀在變

吞吃著周圍的村莊

寒露的暮風有些涼颼颼

它吹亮那些燈像天空下裂開的河谷

有我們不知曉的秘密閃著光

成為黃昏小鎮的一部分

我熟悉它的質地

而對它的擴充充滿疑惑

那些入夜之后的寂靜和空

冒充了一個城市人的寬闊

小鎮的黃昏和村子的黃昏沒有兩樣

寒露的風里迅速地冷卻

它很敏感

區別著村莊和小城市的位置

大城市，像一個人最深處羞澀的夢

不停地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