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湖北·張衍

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在鄉下讀小學,那時鄉下人的主要文化生活是社戲和電影,電影兩三個月可以看到一場,社戲則極少,只有過年時才有。那時農民要看場電影實在不易,鄉下沒有電,要放電影,就要派人到很遠的鎮里去抬發電機,我們叫抬“電鼓子”。抬“電鼓子”的消息往往不脛而走,十里八鄉,不要半個時辰就會傳遍。只要聽說哪個灣里(實際是生產合作社)抬“電鼓子”去了,我們就會如同過節般地歡呼雀躍……
我們那個灣子雖是個袖珍小村,但地處中心,因而社里每有電影都必在我們村里放。于是家里的板凳椅子都早早地搬到了放映場地,還派孩子們在場子里盯著,防止被人挪動,孩子們的晚飯則由家人送到場子里。小孩們一邊看場子,一邊看放映員豎桿子、扯幕布、調機器、倒片子,常常忘記了吃飯。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場地里就聚滿了從遠近趕來的父老鄉親。男人們抽著煙閑聊,老娘們則高聲大嗓說話,姑娘小伙們相互偷窺,孩子們竄來竄去,嬉戲打鬧。我就是在那個熱鬧、那份鄉情、那種快意之后,津津有味地看了《天仙配》《秦香蓮》《柳堡的故事》《南征北戰》等露天電影。
到了六十年代初,我在離家十幾里山路的集鎮上念初中。該鎮是公社首腦的所在地,建有大禮堂。公社的電影都在大禮堂里放,不僅晚上放,白天也放,因而初中階段我基本告別了看露天電影的歷史。不過大禮堂里放的電影都要賣票,雖說票價不高,可對我這樣“一罐腌菜吃6天,吃到最后長白霉”的窮學生來說,哪里消費得起?我們一群光景差不多的同學,只好借著夜色掩護,做賊般地悄悄爬到大禮堂的窗臺上,透過那尚未完全遮嚴的縫隙偷看。有時被大禮堂的管理人員發現,又沒有及時逃掉,就少不得要挨棍棒。我天生瘦弱,知道自己扛不住那棒子,所以就格外警惕,棒子雖沒挨過,但喝斥、搶白卻沒有少聽。有時運氣好點,碰上女管理守門,電影放到一半,她們就高抬貴手,放我們進去,擠在人群里看電影的下半場。
我在那個鎮上念了3年初中,就這么老鼠偷油般地看了《劉三姐》《五朵金花》《平原游擊隊》《鐵道游擊隊》《洪湖赤衛隊》《楊乃武與小白菜》《竇娥冤》《小兵張嘎》《林海雪原》《怒潮》《紅日》等等影片。就我個人而言,這些影片對我的三觀確立都有一定的影響。
1965年秋天,我到省城某大學附中上高中,戶口“農轉非”,每月10元5角的生活費,完全由助學金解決。當時那個伙食,與我初中相比,有天壤之別。文化生活更不用說,沾大學的光,每周都有電影看。大學建有露天電影場,電影票4分錢一張,可以一次買很多張備用,而票錢已經根本不成問題了。我每月至少有4個星期天在家里吃飯,這樣就可以退4天的伙,得到一塊四角的零花錢,它可以買30多張電影票,一個學期還看不完,那時心中別提有多爽了。可是,好景不長,高一還沒讀上岸,“文革”就開始了。除了《南征北戰》等少數幾部影片外,其余都被打成了“封資修”,有的甚至還被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因為要肅清“流毒”,所以少不得要觀看“毒草片”。我記得先后看過《清宮秘史》《武訓傳》《桃花扇》《早春二月》《舞臺姐妹》等“毒草片”。看那些電影時,心中老在打鼓,生怕看不明白,弄不清楚“毒”在哪里,害怕大批判時發不了言。那種“看電影”,老是惴惴不安,提心吊膽的,哪是什么精神享受,簡直就是活受罪!
到了七十年代,為了填補影視方面的空白,除了把“樣板戲”拍成電影、抓緊制作一些新聞紀錄片外,就是大量引進國外一些反映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和他國“階級斗爭”的故事片。這一時期,我先后看過《賣花姑娘》《看不見的戰線》《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橋》《尼羅河上的慘案》《流浪者》《大篷車》等外國影片。記得那時正片開映之前,一般都要加映一部新聞紀錄片。我就是1969年在湖北京山縣楊集鎮外調時,從九大召開的新聞紀錄片中第一次聽到了毛澤東主席那濃重的湖南口音的原聲。
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尤其是中央給劉少奇平反之后,一大批曾經遭禁的影片才先后被解放。之后,講人性的日本影片《追捕》和反映妓女生活的日本影片《望鄉》都上了中國的銀幕。自從翻過《望鄉》那座“大山”之后,國產片就柳暗花明了,我相繼在母校和新的工作單位看過《小花》《淚痕》《歸心似箭》《廬山戀》《天云山傳奇》《牧馬人》《人生》《高山下的花環》《芙蓉鎮》《開國大典》等一大批深得觀眾口碑的優秀影片。
歲月流逝,彈指間三十年河東與三十年河西都已經過去,就我個人而言,已記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進電影院了,自從電視普及之后,我就基本不去電影院看電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