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蘇笑嫣

那段時間許清和經常不知道自己是幾點醒來，反正閑散在家，房間又不朝陽還拉著窗簾，每天醒來的任何時候都和傍晚一樣，尤其是像這個時候，周末陳振在家休息，這個“傍晚”也就變得格外漫長。昏暗的光線使得狹小的室內顯得愈加密閉局促，就連空氣都仿佛粘滯污濁，許清和在寂靜中看著這間一眼便盡收眼底的屋子，因為是側臥著，先注意到的總是斜對面的電視柜和上面老式的大頭電視，機頂盒上趴著一只熊貓玩偶，然后是旁邊的寫字臺和電腦，上面還攤開著昨晚陳振打開的工作筆記，再然后是冰箱和塞滿臟衣服被擠在角落里的洗衣機，旁邊衛生間的門開著，但在這光線里顯得黑洞洞的，反而是在腳下位置的衣柜和書架因為離得太近被忽視，那書架上還擺放著一堆許清和的化妝品，以及她花幾塊錢買來的那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最后她稍稍扭過身看著躺在身邊的人，陳振還在睡夢里，一只手拄在臉頰上，微微蜷著身子。許清和又扭回身來，一動不動，睜著眼睛。

陳振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許清和正蜷在沙發上看著手機，也沒抬起頭來，過了一會兒還是許清和先開口：“今天有什么打算？”聽見許清和的話，陳振把枕頭立起來靠著，也是過了一會兒，好像才從睡夢回到人間似的，吐出三個字：“不知道。”許清和把手機扔到一邊，走到窗前幾下扯開窗簾，陳振猛然適應不過來，好像怕光的吸血鬼，舉起胳膊擋著眼前的光線，許清和二話沒說自己徑直走進衛生間，陳振聽見水流嘩嘩響著，然后是她打開洗面奶又蓋上的輕微“噼”“啪”聲。

突然許清和說了句：“別刷微博了，起來穿衣服，先去吃飯。”陳振把頭從手機上抬起來，只能看到許清和的半個身子，她正對著鏡子噼噼啪啪地拍臉，壓根就沒往他這看。陳振“哦”了一聲，也沒動，想著我穿衣服還不簡單。

陳振去洗漱的時候，許清和重新走到窗前，這是11樓，正午的太陽照得四周一切都恍恍惚惚、無聊透頂、毫無意義。但是很快陳振就在她身后說了句“走吧”，于是她轉過身去走到門口換鞋。

“吃什么啊？”在電梯里，許清和問。

“不知道。”

“你有沒有注意到你今天就跟我說了兩句話，還都是‘不知道？”許清和皺著眉不耐煩地轉過頭看著陳振。

“真不知道。你隨便吧。”陳振仍然面無表情。

其實許清和也不知道吃什么，家周圍大大小小的飯館早就吃了個遍，最關鍵的是好像對于美食的欲望也沒有了，吃飯不過就是為了填飽肚子。結果他們還是去了一家常去的店里，點了兩個并沒有什么期待的菜，然后陳振又刷起了手機，許清和無聊地看著窗外來來回回走過的人，等著菜上來。他們之間并沒什么話可說，就算有什么話，也會在五分鐘之內說完。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但是鬼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下午出去走走吧。”吃飯的時候，許清和提議。

“去哪？”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不知道。你說吧。”

“你怎么又不知道？”

“那你說能去哪？”

是啊，能去哪啊，根本也沒什么地方可去。許清和一陣煩躁，干脆放下筷子。過一會兒陳振見她還是不說話，只是賭氣地坐著，于是摟了摟她，說：“不然咱倆去公園吧。”

過了一會兒，許清和只簡單地回答了個，“哦。”

因為之前只打算出來吃口飯，兩個人都穿得太隨便，所以飯后他們又回家去換了身衣服，許清和順便化了個妝，兩人才一同踏上八通線，然后是一號線——反正不管去哪，只要是進城里，就都得這么走。

“咱們去哪個公園？”許清和問。

“不知道啊”，陳振脫口而出，然后看到許清和又轉過來的不耐煩的臉，補上一句：“歡樂谷？”

許清和的表情依然沒變：“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有這個時候去歡樂谷的嗎？”

看到她皺在一起的臉，陳振也不耐煩起來：“那我們為什么不早點走？還不是等你磨磨蹭蹭地化妝？”

“根本不是這么回事，人家去歡樂谷都是一大早起來的好嗎，你為什么總是一覺就睡到中午，然后一天什么都做不成，你就不能提前計劃好了早點起床嗎？”

“我很累，我只是在周末睡個懶覺。那好，你說去哪？”

“我也不知道現在還能去哪！”

車廂里很多人看著他們，也有年紀大些的無動于衷。陳振看著許清和，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那你回家吧！我自己隨便走，我去哪都行！”

這時地鐵正要到下一站，廣播播放了一遍中文，又播放了一遍英文，地鐵門打開時，陳振一下跳了出去，幾個大步就跨上了臺階混在人群里。許清和看著他的身影，眼淚都要涌上來，然而她也確實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車門已經關上，于是她在下一站下了車，發了一會兒呆，就真的坐上了對面反方向的地鐵，塞著耳機回了家。

許清和在沙發上呆呆地沒坐多一會兒，門開了，陳振也回來了，許清和抬起頭和站在門口的陳振對視了幾秒鐘，然后陳振走過來坐到她旁邊，扳過她的身體，抱住了她，許清和僵硬的身體逐漸柔軟了下來，兩人這就算又和好了。

反正兩個人也不能干瞪著眼在家里坐著，于是陳振打開電視，拿著遙控器一個接一個換臺，也不用問許清和，反正陳振看什么許清和就跟著看什么，她看什么都無所謂。

過了一會兒，突然地，許清和問陳振：“陳振，你干什么呢？”

陳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許清和：“我？看電視啊。”

“哦”，許清和應著，停頓了一下，然后又問：“你真的在看電視？”

“廢話，我沒看電視我干嘛呢？”

“哦”，許清和又應了一聲就沒話了。

一段時間內，房間里只有電視的聲音，外面的天色也慢慢黑了下來。

突然，許清和又問：“陳振，你猜我干嘛呢？”

陳振疑惑地看著她：“看電視啊。”

“哦”，應完這句，還是隔了一會兒，許清和又問：“你覺得我真的在看電視？”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許清和直直地盯著電視屏幕，于是兩個人又這么看了一會兒。

“我還是想出去走走。”許清和在陳振身邊突然說道。

“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

陳振看著許清和，這會兒她確實不在看電視了，而是茫然地看著漆黑的窗外。但窗外實在沒什么可看的，不過還是另一些樓，有的窗口亮著燈，有的樓頂上有紅色的霓虹廣告字，剩下也實在沒有別的什么了。

“你怎么了？”

“沒怎么。”許清和扭過頭，不再說話。然而她還是坐在沙發里，并沒有真的站起來。于是過了一會兒，陳振又看起了電視，許清和也在看著，至少看起來是在看著。其實在這個過程中，陳振猶豫過一下，要不要跟許清和說點甜言蜜語，可是都已經這樣了，說不說都一樣，那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