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幻想之旅

馬伯庸

不止一個人跟我說過，說我是個喜歡奇思怪想的人。這點我不否認——雖然幻想這東西是非生產性的，它既不能很好地緊跟當前形勢，促進精神文明建設，也不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毫無現實意義，可我還是喜歡。

胡思亂想的時間，不是在書桌或電腦前，而是在等候地鐵、堵車或者坐在馬桶上便秘時。當一個人陷入空虛無聊、腦子變成一片空白的時候，就是幻想的最好時機。

在這些最適合幻想的場所里，地鐵又是最有趣的。堵車時，與你在一起的只有一個司機;馬桶上更是只有你一個人——我想誰也不會喜歡這時候還有人在圍觀——地鐵卻不同，你和形形色色的人近距離地接觸著，如同一個小小的社會，不同的想法透過各種細節互相碰撞，信息濃度高得驚人，隨時可能迸發出火星。

我坐地鐵的時候，經常人多擁擠不堪，不光沒有座位，連伸開手臂拿手機或PSP的空間都沒有。在這種情況之下，唯一能動的，只有腦子。我會仔細觀察周圍的人，幻想他們身上隱藏的故事和他們離開地鐵以后的人生。

比如右邊那位衣著樸素、身形瘦小的大叔，也許他離開地鐵以后，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換上緊身衣，把內褲套在頭上，然后飛過整個城市，在大街小巷除暴安良。

再如，左邊這位戴著棒球帽、穿著阿迪達斯運動套裝的白皙少年，他是一個外星人，為了能夠深入了解地球人的生活，特意化裝成普通人，來到地球。他也許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正踏上返回母星的旅程，可因為隔壁經營蛋糕店的美麗女店員一個深情眼神，他還是決然地留在了地球。

還有那個手里拿著搪瓷缸子討錢的乞丐，一邊唱著不著調的流行歌曲，一邊等著別人往他的杯子里扔錢。其實他乞討的不是金錢，而是人的善心。他回到自己的窩棚以后，會順著一個隱秘樓梯爬到地下室里，把各種各樣的善心從金錢里過濾出來，釀造成一種美酒，放到淘寶上，只有心底純凈的人才能看到店面頁面。

而我們坐的這列地鐵，誰又能保證它下一站抵達的不是普通地鐵站而是這個城市底下巨大的軍事要塞呢？在要塞里有一門利用靈魂做炮彈的大炮，炮口對準月球。每一個不幸的地鐵乘客都要被送進炮口，把靈魂貢獻出來去轟擊月球上的兔子惡魔。

甚至這列地鐵本身，或許并不是地鐵，而是一條龍。它偶爾墜落到了地面，被撿到的科學家改造成了一節地鐵，每天都在暗無天日的隧道里穿行，把乘客們從城市的一端運往另外一端，沒有一天休息。只有在晚上11點地鐵停運之后，這條龍才能停下疲憊的身軀，從隧道的洞口爬出去，昂起頭來看一眼睽違已久的天空。

我就這么坐在地鐵里，在城市的腹心穿行，腦子里琢磨著種種不靠譜故事，一直到達我旅途的終點——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