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在本質上是模糊的

曹玲

當你追求幸福時，幸福很可能躲閃不見;當你追求其他事物的時候，幸福反而會不期而至。

幸福文化

似乎每個人都在努力搭上“幸福號”列車?！靶腋！背闪藭充N書標題，經(jīng)常占據(jù)報紙版面，并且激發(fā)了科學研究，出現(xiàn)了微笑俱樂部和快樂研討會。快速發(fā)展的積極心理學顯示，快樂的人會發(fā)展得更好，他們更積極、多產，掙錢更多，能交到更多朋友，享有更好的婚姻關系和更好的健康狀況，甚至比壞脾氣的同齡人活得更持久。

我們都想得到幸福，都在為之奮斗，以至于有人說：“生命的終極目標是追求幸福。”一般來說，幸福指一種感覺：一種愉悅、快樂或者滿足感。就像其他感覺一樣，快樂不會一直持續(xù)，無論我們如何努力抓取，它依然會隨時溜走。新的研究發(fā)現(xiàn)，我們陷入了一個隱蔽的心理陷阱：越是努力追求幸福，就越會被焦慮和抑郁所困擾。

美國心理學家斯蒂芬·哈里森出版了一本名為《幸福是陷阱》的書，他認為生命無法避免痛苦，你不能逃脫?！白鳛槿祟愇覀兌济媾R這個事實，遲早會變得衰弱，會生老病死，會因為拒絕、分離、死亡而失去重要的人際關系，會遭遇危險、死亡和失敗。這意味著，我們會以各種方式體驗到痛苦的思想和情緒……如果我們要過完整的人生，就要體驗人類所有的情感?！?/p>

美國的社會文化沉浸在對幸福的尋找之中。與其說快樂是一種追求，倒不如說它儼然是種“頭銜”，正因如此，不快樂便被認為是失敗和無能的象征。

鹿特丹有一個世界快樂數(shù)據(jù)庫，收集了所有讓人快樂的信息，以及讓人快樂的原因。數(shù)據(jù)顯示，已婚、生性外向的樂觀主義者比單身、內向的悲觀主義者更快樂;護士比銀行家們更會享受生活;有宗教信仰、有滿意的性生活，或者剛畢業(yè)就能在附近找到工作，也會讓人感到快樂。相對于窮人來說，富人的快樂更多一些，但差距并非非常懸殊。很多人說自己是快樂的，也許只是因為他們被期望快樂的緣故。

在英國，快樂是件遭人疑忌的美國的舶來品，有人說“我們不做快樂的事”。對于“這個世界上差不多是工作時間最長，上下班來回路程最遠”的美國人來說，他們追求快樂時不遺余力，往往對自己的失敗視而不見。

我們一生中會面對各種重大變化，比如加薪、結婚、健康和喬遷等等，為什么這些因素對提高我們個人幸福感的作用都不大呢？

俄羅斯有個現(xiàn)代格言：“一個人要是常笑，那他不是傻瓜就是美國人?！?990年，麥當勞進入俄羅斯時，首要任務之一便是訓練當?shù)毓蛦T，讓他們看上去很快樂。大多數(shù)東亞國家的文化，同樣有著比美國人更低的幸福期待，而一些拉美國家的文化則正好相反。

西方文化對幸福的信奉相對較為現(xiàn)代。18世紀前，西方標準鼓勵一種略帶悲傷的生活觀，并帶有相應的表現(xiàn)形式。嚴肅的新教徒說，上帝鼓勵這樣的人，沒有歡樂，沒有作樂，只有舉止憂郁，樸素苦行。但這并非意味著人們實際生活得并不幸福，不同時代的文化標準和個人性情以復雜的方式產生了相互影響。

西方幸福觀的逐步上升是建立在現(xiàn)存文化之中的，卻也不乏其他助推因素。在許多場景中，幸福已經(jīng)成為一種商業(yè)優(yōu)勢，產品和幸福聯(lián)系起來可以促進銷售。事到如今，我們仍要微笑著生活。

幸福經(jīng)濟學

40多年前，不丹的第四任年輕國王吉格梅·辛格·旺楚克剛剛登基，就做出了一個異乎尋常的決定：不丹不應追求國民生產總值，而要把“國民幸?？傊怠弊鳛樽非蟮哪繕?。從那以后，這個國家就不懈地試驗全局性的替代發(fā)展方針，在強調經(jīng)濟發(fā)展的同時突出文化、心理健康、同情和群體等因素。

他的這一做法影響到發(fā)達國家，掀起了全面研究幸福的熱潮，出現(xiàn)了不少研究幸福經(jīng)濟學的學者，各種機構發(fā)布了不同版本的全球幸福指數(shù)報告。心理學家、經(jīng)濟學家和社會學家以高昂的熱情來研究幸福這個課題，他們常常會碰到這樣的問題：以民眾當前享有的史無前例的自由、機會和財富，為何人們總是沒有預期的那樣快樂？

英國“首席幸福經(jīng)濟學家”理查德·萊亞德后來做了一個區(qū)分：人均年收入低于1.5萬美元的國家，收入與幸福正相關;而人均收入高于這一數(shù)字，收入與幸福就沒有什么關系了。這也意味著當一個國家比較窮的時候，收入增加對好生活有一個正面的促進作用，但當這個國家普遍富足的時候，收入增加對于生活的促進作用就下降了，而生活的其他方面反而更為重要。

后來，萊亞德在《幸福的社會》一書中對此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只要相對地位更高，雖然更窮，人們也覺得幸福;因此人們更關注相對收入，樂意接受生活水平的顯著下降，只要相對其他人而言，他們的地位提高了。人們還會將自己現(xiàn)在的收入與過去的收入進行比較，當被問到需要多少收入時，有錢人總是覺得比更窮的人需要的更多。他得出結論：你對自己的收入是否滿意取決于你跟什么對照群體進行比較。對照群體有兩種，即別人的收入和自己過去的收入。第一種情況，社會比較控制著你的感受;第二種情況，習慣化控制著你的感受。這兩種力量根植于人的本性，非常強大，因此經(jīng)濟增長很難提升我們的幸福感。

快樂悖論

人類似乎總能適應一切，這種適應會讓我們很快回到幸福感的正常水平。關于“幸福感的適應性現(xiàn)象”，上世紀70年代曾經(jīng)有一次經(jīng)典的研究，研究對象是樂透彩中獎者。結果表明，這些突發(fā)橫財?shù)闹歇務咭荒曛蟮男腋８泻湍切]中過獎的人已經(jīng)沒有什么差別。幸福感的適應性現(xiàn)象，可以用來解釋人生中司空見慣的現(xiàn)象。我們一生中會面對各種重大變化，比如加薪、結婚、健康和喬遷等等，為什么這些因素對提高我們個人幸福感的作用都不大呢？不僅如此，對雙胞胎和被領養(yǎng)者的研究結果也表明，每個人的幸福感水平有一半左右是生就的。這條遺傳界線讓“裝著幸福的玻璃杯”看上去總有一半是空的，不管往這個杯子里注入多少幸福，高于這條界線的幸福感都注定要慢慢漏掉，幸福感最終會回到遺傳設定好的那條界線上。

密蘇里大學哥倫比亞分校心理學家謝爾頓說：“在幸福感方面，一直存在一種像彈簧一樣的應力。有人以為幸福感是可以干預的，只要選準了正確的人生目標，就能做到這一點。可是各種有關的研究文獻都表明，這是完全做不到的。近乎殘酷的真相在于，幸福感上去多少就回落多少。”大多數(shù)人認為的外部因素，比如更大的房子、更好的工作、中獎的彩票，會給我們帶來暫時的快樂，但是終將褪色。

對整個生命過程幸福軌跡圖譜的研究顯示，在人生的頭20年，童年之后快樂會明顯減少;隨著我們逐漸變老，快樂又會慢慢增加?！澳贻p人總是更加關注事情不好的一面，老年人不會對生活中的事件做出強烈的反應，他們較少傳播消極情緒，而更傾向于傳播積極的情緒?！泵绹箍死锲账箤W院神經(jīng)心理學家斯特西·伍德解釋，“隨著年齡漸長，我們學會了控制和克服這種反應?！?/p>

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這一觀點。在年老的時候，你會試著忽略那些讓你不快的人和事，比如不如意的飲食，然而所有這些都被某種悲傷籠罩著，因為這時人們往往開始患上各種疾病，人們很難拖著病體感到幸福。

除了50%的遺傳因素外，人們幸福感的差別有10%是由環(huán)境決定的，那么剩余的那40%是什么呢？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心理學教授桑亞·柳博米爾斯基說：“以前沒人開展過類似的綜合研究，這一塊到現(xiàn)在還講不清楚?！辈贿^她相信，如果撇開遺傳因素和環(huán)境因素不談，再剔除各種錯誤因子，那么所剩下的那一部分必然是個人的“主觀行為”，即為了抵抗適應性的下拉力，而必須采取的各種心理對策與行為對策。

國際積極心理學會第一任會長迪尼爾對幸福的人群做了研究，看能從前10%最幸福的人中取到什么經(jīng)，結果發(fā)現(xiàn)這些人經(jīng)歷的痛苦并不比最不幸的10%以及中間10%的人少，他們與其他人的區(qū)別在于，對事情不同的詮釋能使他們能更加迅速地恢復。相比來說，悲觀者會沮喪很長一段時間?！笆澜缟虾芏嗍虑榈陌l(fā)生不受我們控制，重要的是之后如何對待它們，如何評估它們。事實上，我們的評估成了自我實現(xiàn)預言，并使他們相信這個預言?！?/p>

幸福在本質上是模糊的。關于幸福還有一個悖論，叫“快樂悖論”，正如英國著名哲學家和經(jīng)濟學家約翰·斯圖爾特·密爾在1873年評論的那樣：“在你追求其他的事物時，幸福反而不期而至……詢問自己幸不幸福，你將失去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