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鈺涵
(遼寧師范大學教育學院,遼寧大連,116029)
大學導師制(tutorial system)起源于14世紀的英國牛津大學,不僅被學者認為是英國高校本科教學的核心和基礎,而且被認為是保障其卓越教學質量的關鍵因素,在過去的幾百年間一直被譽為“牛津皇冠上的寶石”。英國倫敦大學教授奧爾德里奇(Richard Aldrich)指出:“導師制是牛津和劍橋的永恒特色。”擁有600多年歷史的導師制,如今已經成為英國高等教育的世界名片,為英國的本科生教育贏得了全球聲譽,一直被世人傳頌和推崇,有很多經驗值得借鑒。
筆者對“英國本科生導師制”“牛津大學導師制”“劍橋大學導師制”等主題進行檢索,在高級檢索中選擇北大核心和CSSCI期刊來源,剔除學術會議、論壇論文集文章,共篩選出符合主題的29篇文獻。

圖1 發表時間和數量分析
從數量上看(圖1),我國對英國本科生導師制的研究并不算多。從時間上看,主要是2000年以后,也就是21世紀北京大學、浙江大學分別試行本科生導師制之后,本科生導師制才逐漸引起我國學者的關注。[1]從數據可以看出,在2010年左右文章的數量達到最多,這和我國頒布的高等教育政策有一定的關系。2010年,教育部發布《關于開展國家教育體制改革試點的通知》,開始進行試點學院改革,教育部從55所申報單位中最終遴選出首批17所大學的國家試點學院,與此同時,出臺了《關于推進試點學院改革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指導意見》提出支持試點學院實行導師制、小班教學。[2]

圖2 關鍵詞共現分析
從研究內容上看,我國學者主要關注英國本科生導師制的教學方式、學院制、人才培養方式、對本科教育的影響,很少研究英國本科生導師制的形成過程和文化環境。然而,研究者疏忽了這一制度產生的環境和背景,會造成對本科生導師制的研究不深入,我國在實施本科生導師制時就很容易出現“水土不服”的現象。因此,本文對英國本科生導師制的形成基礎進行深入的剖析,對其歷史演進過程進行詳細的梳理,從而使我們在學習和借鑒本科生導師制的同時,能理解和抓住本科生導師制的核心,而不是盲目地照搬過來,使本科生導師制更好地適應我國國情。
牛津、劍橋大學在800多年的發展歷程中,培養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杰出人才,成為世界一流大學的典范,和其秉承自由教育理念的傳統是分不開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整個西方教育的傳統就是自由教育。自由教育思想源自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都對自由教育做過論述,雖表述不同,但他們都強調獲取知識和發展智慧是教育的唯一和最高目的,反對教育有其他的諸如為從事某種職業做準備的功利主義功能。[3]自由教育思想強調教育與任何職業訓練無關,不應該有其他功利主義的目的。英國在工業革命之后,教育開始變得功利主義,以市場為導向,積極發展職業教育,英國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新大學運動和大學推廣運動,為社會經濟發展培養了更多實用和技術型人才。然而,19世紀英國著名的神學家、教育家和語言學家約翰·亨利·紐曼卻堅決捍衛古希臘以來的自由教育傳統,與當時盛行的功利主義傾向進行對抗,指出大學應該傳授普遍知識,培養學生的理性,堅決反對在大學進行職業教育。他在著作《大學的理想》中對自由教育作出了詳細的闡述并對大學一系列問題展開了深入的思考。在紐曼看來,大學的目的并不是傳授和掌握知識,而是培養學生的心智,是一種心智的訓練。進入20世紀后,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英國國民感受到了科學技術的強大力量,但自由教育的思想依然無處不在,并對大學教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自由教育思想使英國大學形成了尊重學術和學術自由的良好氛圍,是大學發展及人才培養的思想淵源。
牛津、劍橋大學經歷了幾百年的發展,學院制和導師制已成為這兩所英國古典大學的辦學傳統。培養出大批精英人才的導師制正是源于學院制,學院制是導師制實施的基礎,沒有學院制的管理模式導師制將失去其產生的土壤,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牛津大學前副校長布洛克指出:“牛津大學能保持其吸引力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的學院結構。”[4]
牛津、劍橋大學的學院有各自的特色,每一個學院都相當于一所“小大學”,是一個獨立的單位,在遵循大學立法機構起草通過的統一章程的前提下,在教學、經濟等方面都享有高度的自主權,是“在法律和財政上獨立的非營利性機構,以一種聯邦關系與‘中央’大學聯系在一起”[5]。學生如果想進入大學學習,不僅要經過學校的審批,更重要的是要通過學院的考核,只有被學校和學院雙重錄取之后,學生才可以順利入學。因此,學院制大學不像一般的大學,絕不是“學部”的簡單組合,而是“學院”的結合。它是一個聯邦大學,是一個由學院結合而成的聯邦團體。學院制的管理方式把不同學科的教師和學生融合在一起,同一個學院的學生有著不同的知識和學科背景,他們一起生活、一起討論,會碰撞出更多思想的火花,為牛津大學人才的個性化培養提供了有利的環境和條件。
大衛·帕爾菲曼在其著作《高等教育何以為“高”——牛津導師制教學反思》一書中提到,牛津導師制教學方法的哲學基礎是由蘇格拉底傳統的教學方法發展而來的,牛津導師制的教學形式被普遍認為是實行了“蘇格拉底方法”。這種教學方法不是將現成的結論灌輸或強加給對方,而是通過探討和提問的方式誘導對方認識并承認自己的錯誤,自然而然地得到正確的結論。英國導師制的教學過程正是從這種方法發展而來,牛津大學圣約翰學院院士威爾·摩爾在其著作《導師制及其未來》中對導師制有這樣的論述:“導師制的教學方法歸根到底是一種質疑的方法,是一種讓人去提問、探尋和審視的方法。”[6]導師注重培養學生解決問題的能力和方法,培養學生養成獨立思考和合理辯論的習慣,導師制教學不是告訴學生知識點,不是講考試題,而是讓學生去閱讀并展開積極的思考,提出自己的觀點以及建議,去研究和解決問題。在導師制的教學過程中,學生最主要的活動就是表達、討論、辯論、交流思想,導師并不在意學生記住了多少知識點,而是側重學生有沒有思辨能力,這是導師制教學的精髓所在。
在15世紀之前,并沒有“導師”(tutor)這一概念,但是有其他與其意思和角色相似的詞語,如監護人(curator)、保護者(guardian)、債權人(creditor)等。1509年,布魯齊諾斯學院最先使用“tutor”(導師)這個詞語。其實,從這個單詞的意思當中我們可以看出,早期“導師”的主要職責就是作為學生的監護人和保護者,并沒有教學任務。
由于牛津大學初期入學的學生年齡都比較小,為了保護學生人身安全,避免學生發生意外和沖突,導師要規范學生的品行,還要負責控制他們的經濟支出。導師從學生家長那里拿到資金,然后根據學生的實際生活情況進行支配,監督其開支。這一時期的導師相當于學生的監護人、保護者,確保學生過上好的生活,指導學生的行為,不給別人添麻煩。在中世紀大學中,導師與學院的關系是非常緊密的,學院導師的出現被認為是“學院系統的自然發展”。[7]
1379年11月,溫切斯特主教威廉·威克姆創建了新學院,并在新學院中首次施行了付薪的導師制,使之前世俗學院的非正式的、無報酬的導師教學走向制度化,導師制從一種個人指導行為轉變為一項學院明文規定的教學制度。到了14世紀,牛津大學共有7個學院,但是學校的組織比較松散,英國不同地區的學生容易發生沖突,特別是學生與市民之間的矛盾很大。威廉·威科姆在新學院制定了詳細的規程對學生進行管理,在學院選拔一些教員來監督學生的學業和品行,為每一名學生配備一個導師,并給予導師一定的報酬,一些私人導師逐漸轉變為學院導師。這樣,導師除了可以從個別學生那里獲得津貼,還可以從學院中獲得額外的收入,使教師的經濟利益得到了雙重保障,這就是本科生導師制的雛形。之后,這種規定被其他學院紛紛效仿,成為牛津、劍橋大學新建學院的模板。然而,此時導師的職責還只是停留在道德和經濟方面,沒有指導學生學業等教學任務。14世紀新學院實行的付薪導師制標志著正式的、制度化的導師制在牛津的最初確立,被學者普遍認為是牛津導師制的開端。
16世紀,牛津大學各學院開始擴大招生規模,書館和寄宿舍開始逐漸減少,“16世紀隨著寄宿舍的逐漸減少和完全消失,學院已經成為本科生的聚集地”[8]。教學工作被掌握在學院手中,成為大學教學的中心。16世紀中期起,各學院紛紛效仿新學院實行導師制,但各個學院對導師制的實施辦法和內容規定有所不同。直到1636年,時任牛津大學校長的威廉·勞德頒布了《勞德規約》,這種狀況得以改變。《勞德規約》對學院的管理和大學的運作做出了詳細的規定。該規約規定,所有學生都必須配備導師,都必須有導師指導,并且要經首長批準,在品格、學習和宗教等方面都達到一定的要求。該規約的頒布標志著導師制的正式確立。
18世紀,導師制受到了嚴峻的挑戰:大學規模發展遲緩,學生不學無術,大學內部和學院管理松散,導師指導質量下降,本科生數量大幅減少,牛津大學進入“衰落期”。不僅教學如此,牛津大學的考試也淪為一種毫無意義的儀式。牛津大學傳統的關于語法、邏輯和修辭的辯論考試,已經退化為一種幾代學生沿襲下來的三段論形式,畢業考試的問題和答案都事先從給出的例題中選出,不再嚴肅對待考試。[9]進入19世紀,德國柏林大學建立,代表著以科學研究為中心的新大學理念的興起。而牛津大學在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上還是保持著經院主義的教學傳統,使英國傳統大學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和前所未有的挑戰。牛津大學的學院及其導師受到了社會的猛烈抨擊,大學內部開始展開深刻的反思。18世紀牛津大學混亂的教學秩序及低劣的教學質量被大學的學者們歸咎于考試制度的不當。于是,19世紀牛津大學從變革文科考試開始,進行了考試制度改革,從此踏上了前進的道路。1800年頒布的新考試法以及1807年頒布的考試條例嚴格考試要求,引入筆試且公布學生的考試成績。19世紀考試制度改革之后,導師制發展成熟,成為具有現代意義的學院教學制度,本科生導師制作為一項基本的教學制度推行開來。
進入20世紀,導師制的基本模式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但也面臨著諸多挑戰。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到20世紀60年代,大學招生人數不斷增加,在住房、師資、財政等方面有了更大壓力。一方面,一部分教師開始不再住在學院內,與學生的溝通交流變少,對學生的了解和關心不再那么全面。另一方面,導師在指導學生和學術研究之間無法保持平衡,大部分導師更傾向于做科學研究,在教學工作上花費的時間和精力變少。與大學的其他教師相比,導師的壓力是最大的。家長希望自己的子女通過牛津大學的培養,可以成為精英人才,成為社會的棟梁。另外,牛津大學也希望學校教學質量和學校聲譽有大幅提升,把大學辦成精英大學,而這些期望主要通過導師制來實現。特別是進入20世紀80年代后,牛津大學對導師的資質要求也逐漸變高,不僅要求導師在自己的專業領域有所建樹,還要求其知識淵博、品行端正,能夠激發學生熱情,成為塑造學生靈魂的人。[10]同時,隨著牛津大學招生規模不斷擴大,導師指導的學生也越來越多,不再是最初一對一或一對二的教學形式,這勢必影響教學質量。此外,導師制的成本極高。經費緊張給導師制的生存帶來了很大壓力。即使如此,牛津大學對導師制仍然情有獨鐘,深受家長和學生的喜愛,培養了一批又一批的杰出人才。
通過研究發現,導師制的產生離不開其形成的文化土壤,更離不開內部的管理機制以及學校的教育理念,英國本科生導師制的功能和方法在其發展的過程中也在不斷變化。因此,我國在引進本科生導師制的同時也要考慮其制度的內涵和文化背景,這樣就不會導致形式主義的出現,即只是借鑒其指導形式和方法而不考慮其實施方法背后的理念和目標。通過梳理英國本科生導師制的歷史演進過程可以看出,保留了幾百年的傳統的發展過程也是曲折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取決于學者不受外界干擾的堅守,才能夠使培養出世界各領域精英人才的培養方式保留至今。我國在實行本科生導師制的過程中也應堅守教育的本質和核心,走出一條適合我國教育的人才培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