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行走第一人的坎坷回家路

文 / 李嵩

▲ 阿列克謝·列昂諾夫

2019年10月11日，據俄羅斯媒體報道，人類太空行走第一人——蘇聯功勛航天員阿列克謝·列昂諾夫當天因病在莫斯科去世，享年85歲。這位數次逃脫死神魔掌的航天傳奇人物，在人類航天史上留下了光輝一頁。俄羅斯總統普京在向列昂諾夫的家人慰問時表示，列昂諾夫是“真正的先驅，一個堅強而英勇的人”。

關于列昂諾夫進行人類首次太空行走的故事，要將時間拉回到上世紀50年代后期。

倉促上陣的太空行走

1957年10月4日，蘇聯成功將人類第一顆人造衛星送入太空，震驚了全世界。受到巨大鼓舞和激勵的蘇聯空軍飛行員列昂諾夫，應征參加了航天員選拔，憑借出色的身體和心理素質，從3000名應征者中脫穎而出，成為8名勝出者中的一員。

列昂諾夫由于身高比加加林高出5厘米，難以坐進東方號載人飛船而遺憾退出了蘇聯首批進入太空的候選人名單，但他身上堅韌、冷靜、自信的特質受到蘇聯航天之父科羅廖夫的青睞。

隨后，列昂諾夫成為科羅廖夫眼中完成人類第一次太空行走的不二人選，他拍著列昂諾夫的肩膀說，“我的雄鷹，我將要求你穿上航天服，完成某項特別的任務。”

當時的科羅廖夫正忙于將一個一個的蘇聯航天員送入太空，以保持在太空競賽中對美國的絕對優勢，而人類進行首次太空行走的方案開始在他的大腦中逐步形成。

為再次代表蘇聯掀開人類太空史上新的一頁，列昂諾夫投入到更加緊張嚴酷的訓練中，為這次“特別任務”而研制的2艘上升號載人飛船也在馬不停蹄地建造和測試。

1965年2月，無人駕駛的上升1號飛船被成功發射升空，這艘肩負著驗證設計方案可行性、可靠性和搜集載人飛行數據的飛船在軌運行十分順利，但在返回地面過程中卻離奇解體并燒毀。

之后事故原因雖然得以查明，但所有可以參考的數據都燒毀在了大氣層中。這時，蘇聯情報部門突然傳來消息，美國可能在當年的5月底或6月初進行人類首次太空行走，而蘇聯研制的新型聯盟號載人飛船起碼還要7～8個月才具備飛行條件，這讓科羅廖夫很難下定決心。

▲ 列昂諾夫完成了世界上第一次太空行走

▲ 上升號飛船

隨后，他找來列昂諾夫和他的太空飛行搭檔帕維爾·別利亞耶夫，將問題拋給了2名航天員，列昂諾夫堅決地回答：“我們倆意見一致，我們認為不能再失去1年的時間，我們萬事俱備，不能再無謂地等待?！?/p>

這給了科羅廖夫再次擊敗美國的信心，他叮囑列昂諾夫說，“我們沒有任何資料，也沒有任何經驗，一切都要靠你們自己。一定要隨機應變，走出飛船就向我們揮手，然后立刻回來?！?/p>

同時，科羅廖夫也給上升2號飛船指令長別利亞耶夫下達了“一旦列昂諾夫太空行走出現意外，可能會對整個飛行任務帶來危險時，放棄列昂諾夫，獨自駕駛飛船返航”的命令。

1965年3月18日，歷史性的太空飛行任務開始了。攜帶著指令長別利亞耶夫和列昂諾夫的上升2號飛船進入軌道后，列昂諾夫穿著航天服進入過渡艙，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和等待，當飛船經過黑海上空時，地球上的人們從電視屏幕上看到這樣的景象：飛船過渡艙的圓形艙蓋緩緩打開，1名航天員先是探出了戴著頭盔的腦袋和肩膀，然后整個身體都飄出了艙外，航天員朝鏡頭揮手示意，之后還做了幾個翻轉的“體操動作”。列昂諾夫由此被載入航天史冊，成為第一個漫步太空的地球人。

多年后列昂諾夫回憶說，“進入外太空前，我的心情十分緊張，輕推艙蓋后，我的身體呼的一下就彈了出去，完全不受控制。這時，身后的飛船在旋轉，腳下的地球在旋轉，我自己也在旋轉，我什么也抓不住，有勁使不上。我根本沒像媒體說的那樣主動做了優美的體操動作，只是在不受控制地翻跟頭，還好最后那根連接我和飛船的安全繩救了我，它把我纏住了，并且在被拉直后將我拽回艙門口才停止了旋轉?！?/p>

“靜止下來后，我才得以觀察周圍的情況，我對自己說，這是真的，地球真的是圓的。”對于當時僅有31歲的列昂諾夫來說，出艙“行走”創造了人類航天歷史上重要的一刻，但在這一刻后真正的生死考驗才到來。

▲ 為上升號飛船加裝過渡艙

▲ 列昂諾夫和別利亞耶夫返回地面后受到民眾的熱烈歡迎

▲ 列昂諾夫和別利亞耶夫在上升2號飛船內等待發射

驚心動魄的12分鐘

出艙12分鐘后，列昂諾夫突然發現自己控制不了身穿的航天服了，“我突然覺得我的腳正從笨重的航天服中脫出來，手也從手套中往回縮。我覺得自己在縮小，整個航天服顯得特別臃腫龐大，我無法控制它，好像我從來沒有穿過這套衣服一樣”。其實并不是列昂諾夫縮小了，而是航天服在真空環境下由于內外壓力不平衡而膨脹了，雖然生命維持系統還可以讓他繼續在艙外活動30分鐘，但是照明系統僅僅還能堅持5分鐘，列昂諾夫把自己動彈不得的困境通過通訊系統告訴了留在艙內的別利亞耶夫，然后決定立即返回艙內。

列昂諾夫試著調整姿勢先把腳伸向艙門口，但是失敗了。按照返回動作規程，他必須腳前頭后地返回過渡艙，這樣便于最后關上艙門。列昂諾夫只能試著先把頭伸進艙門口，再把身體鉆進去，但航天服膨脹得太大了，肩膀處卡在了艙門上，列昂諾夫進退維谷，動彈不得。別利亞耶夫通過對講機聽到列昂諾夫失聲叫道：“我回不去了！不行，我來不及了，我回不去了……”緊張的情緒讓列昂諾夫心跳過速，頭暈眼花，幾近昏迷?！拔耶敃r就快要昏過去了，但平時嚴格又艱苦的訓練拯救了我，在即將失去意識時，我突然想到失重訓練時一位教官叮囑我的話：‘小伙子，航天服的腰部有四個按鈕，每個按鈕都可以釋放掉衣服里面四分之一的空氣?！绷邪褐Z夫重新試著平靜下來，開始給航天服泄壓。按下第一個按鈕，不管用，再按下第二個按鈕，還是不行，列昂諾夫又按下了第三個按鈕，這時航天服內的氣體壓力已經降到了人體允許極限的數值以下。謝天謝地，航天服終于縮小到了可以鉆入過渡艙的程度，列昂諾夫恢復了對航天服的控制，迅捷地鉆回了過渡艙內。但更大的問題又出現了，過渡艙內空間過于狹小，頭前腳后進入的列昂諾夫發現自己沒法坐起來關閉艙門，此時由于精神緊張和極度缺氧，列昂諾夫的體溫上升到了38度，呼吸頻率加快了一倍，心跳達到了每分鐘190次，體力、精力乃至存活的機會都在隨著時間迅速流失，人類求生的本能與長期飛行訓練積累下的不服輸精神最終拯救了列昂諾夫?！拔叶疾恢雷约菏窃趺搓P上艙門的，地面訓練中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那個動作，在絕望中我又嘗試了一次，努力坐起來并且伸長手臂，最后竟然成功了。” 列昂諾夫事后回憶起當時的情況，也不免稱奇。

驚心動魄的返回過程持續了12分鐘，與列昂諾夫太空行走的時間相同，但這12分鐘幾乎耗盡了他的全部體力。過渡艙內增壓還沒完成，他就一把扯下了頭盔，這時他的航天服里集聚了6升汗水，眼睛已經完全被汗水糊住，無法看東西。

險象環生的返回之路

▲ 列昂諾夫和別利亞耶夫進行海上救生訓練

回到艙內逐漸恢復體力后，列昂諾夫和別利亞耶夫開始準備返航，但他倆發現飛船的自動導航系統罷工了，地面中心指示他倆繼續飛行，地面工作人員將嘗試修復自動導航系統，如果修復失敗，允許他倆手動操控返航。等待中，艙內的氧氣含量突然開始急劇上升，兩人一邊與地面指揮中心溝通一邊嘗試各種方法想要把氧氣濃度降下來，但無論他倆怎么努力都沒能成功，反而在越來越濃的氧氣環境下昏昏欲睡?！疤鹈赖膲羿l”被一聲急促的爆炸聲打斷，列昂諾夫驚醒過來，發現飛船并沒有爆炸，而艙內的氧氣含量也開始逐漸恢復正常。自動導航系統修復無望，在繞地球飛行17圈后列昂諾夫和別利亞耶夫開始手動操縱飛船返航。在進入返回程序后，服務艙和返回艙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分開，飛船的姿態開始失控，別利亞耶夫多次嘗試，終于使返回艙脫離了服務艙，但返回艙這時已經偏離了預定返回航線并且開始不受控地翻滾，兩名航天員被巨大的力量壓在座椅上，眼睛里的血管幾乎都要爆開。

好在最后飛船恢復了姿態，并成功打開了降落傘，順利實現了軟著陸。當列昂諾夫打開艙門時，發現他們身處被冰雪覆蓋的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中，雖然無衣無食，但列昂諾夫確信他們仍然降落到了蘇聯國土上。兩名航天員發出的無線電求救信號最終被一名無線電愛好者截獲。兩天之后，救援直升機終于在烏拉爾山終年積雪的一處偏僻山坡上發現了幾乎已凍僵了的列昂諾夫和別利亞耶夫，由于無法降落，只能空投了食品和衣物后暫時飛走。一個晝夜以后，救援人員緊急開辟出一處直升機著陸場，又滑了20公里的雪，才得以救出兩名航天員。為了搶在美國前頭而冒險進行的“上升”之旅，在一系列驚心動魄的災禍之后，終于以圓滿的方式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