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麗霞

電影《小偷家族》由日本導演是枝裕和執導,中川雅也、安藤櫻、松岡茉優等出演,該片憑借獨特劇情、精湛制作和濃厚情感,榮獲第71屆法國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這部具有“新現實主義”創作風格的電影,在上映后引發廣泛討論。電影《小偷家族》與同名小說有所不同,影片通過更細膩、更寬廣的視角展現人物豐富、復雜的內心情感,以電影化的創作手法重構人物形象、重塑故事結構、再建故事場景,實現了文學語言的電影化表達與功能超越。本文以《小偷家族》為研究素材,通過對該片的敘事策略進行分析,為文學的電影化表達提供些許借鑒。
《小偷家族》是導演是枝裕和個人電影創作生涯的重要轉折點。在日本導演群體中,是枝裕和在文學寫作、電影創作領域均有較高成就。[1]《小偷家族》的電影版與文學版均為是枝裕和創作,影片采用多維度的敘事視角、多鏡頭表達的敘事語言,為文學的電影化表達提供了成功借鑒。
一、敘事角度:從微觀到宏觀,多維度視角下的情感表達
優秀的影片往往借助碎片化的生活場景,用普通人物的鏡頭來表達故事主題,通過描繪豐富的人物個性,加強敘事的沖突性,進一步深化電影敘事主題,為觀眾營造真實、生活化的觀影感受。《小偷家族》通過選擇生活化的微觀敘事角度,用細節搭建影片人物關系,塑造了豐富、立體的人物形象,實現了文學作品主旨的影視化遷移與重構。
(一)聚焦細節:以現實敘事手法塑造人物個性
電影藝術重視故事表述,強調以直觀、明顯的故事沖突來敘述情節,通過妙用色彩搭配、光線與鏡頭,有效強化了電影的表現力。因此,文學的電影化表達,既拓寬了電影藝術的表現空間,有助于塑造更加細膩的人物形象,又為文學作品提供了影視化傳播的方式。在電影《小偷家族》的敘事過程中,為更真實地敘述、表達電影中的人物關系,影片以父親治、母親信代失去工作,翔太偷東西被抓為故事情節的“分水嶺”,當翔太偷東西被帶到警察局后,家庭成員的真實身份逐一暴露,使原本平靜的家庭關系出現了新變化。奶奶初枝年輕時被家庭拋棄、父親治母親信代是地下戀人,兒子翔泰則是個被親生父母遺棄的棄兒等細節一一“浮出水面”。[2]影片為了增強劇情沖突和觀賞效果,將更多現實矛盾與焦點集中到具體家庭成員身上,精心的故事情節設置,生活化的敘事場景,聚焦現實的敘事風格,都令該片現實主義韻味濃厚。
(二)深入精神:以微觀敘事角度呈現復雜心理
電影與文學具有天然關聯性,將文學作品改編為電影,需要用電影化的語言對文學作品的情感內涵、人物形象、故事情節等內容進行表達,通過選擇最佳敘事切入點,全面、生動表達影片創作主題。電影《小偷家族》中的“小偷”是一種蘊含獨特的表達視角,既從故事層面描述了治和翔太的“小偷”身份,更以“偷”的行為方式構造了家族的“情感共同體”。[3]因此,“偷”既是推動影片故事情節發展的主要方式,也是基于微觀視角搭建鮮活家庭關系結構的敘事邏輯。在該片的敘事主題、敘事內容中,導演通過對普通人的現實生活進行關注,刻畫了對生命細節的關心,將蘊含在現實生活中的點滴情感以故事情節的方式進行敘述,將真實的家庭主題融入深刻的普世命題之中,通過設置“警察與治、信代”的盤問對話場景,將家族的人物關系和內心情感一層層剝離,生動呈現了人物角色的心理矛盾、無奈和心痛,持續引發觀眾深度思考。
(三)回歸現實:以生活化敘事方式傳遞創作理念
回歸生活、啟迪生活是電影敘事、文化空間塑造的永恒主題,是大眾面對現實生活的直接需求。電影敘事的現實性主要反映為影片敘事主題、敘事內容的真實性,通過反映最真實、最平淡的現實生活,刻畫最細微的個體生命。因此,在對文學作品進行電影化表達時,需要契合大眾的觀影審美和精神需求,通過將文學作品創作邏輯、影視創作邏輯與現實生活邏輯融合,使影片構建的生活化場景成為隱喻精神審美的敘事載體。[4]電影《小偷家族》以聚焦生活、回歸現實理念為創作邏輯,聚焦后現代主義作品的精神境界,打破了傳統憑借血緣建立家庭的創作理念,以毫無血緣的人物關系作為故事想象、發揮的空間,塑造了奶奶初枝、父親治、母親信代及亞紀、翔太和玲玲之間沒有血緣關系的三代人共同組成相互陪伴的家庭關系,相繼演繹了不同人物的身世、命運,將涉及人性、家庭、生活等現實命題融入其中,營造了生活化的創作意境與家庭關系的哲學思考,用雖無血緣但依賴、溫馨的全新家庭關系結構,撫平了現代日本社會大眾的心理創傷。
二、敘述語言:從靜態到交互,多鏡頭配合下的美學表現
電影創作,通常從文學作品的“土壤”中變化而來,通過將文學作品的內容、故事梗概轉化為動態、直觀的影視語言,從文學作品中選擇創作素材、汲取故事靈感,實現了影視創作的合理表達與想象超越。然而,文學與電影在呈現方式、展示媒介等多個領域存在差異性,這就對文學的電影化表達提出了主題表達、人物塑造和敘事策略的一系列要求。為此,在文學的電影化表達過程中,我們需要探索從文本到劇本,從文字語言到鏡頭語言的“改編邏輯”。電影《小偷家族》以合理的鏡頭語言描述了普通、平凡的家庭關系,在生活化場景中塑造了豐富、多元的人物形象,實現了敘事主題與影片故事情節的一一呼應。
(一)用鏡頭語言對準現實生活,生動敘述溫情場景
文學的電影化表達是在電影思維指導下,使用鏡頭語言對文學敘事內容進行影視化處理的過程,通過用鏡頭描述故事,為觀眾營造獨特場景。電影《小偷家族》采用偏紀實的電影語言風格,將鏡頭對準現實生活,用影視化語言傳遞人物情感。在影片敘事過程中,導演通過巧妙使用、合理搭配固定長鏡頭、遠景鏡頭和全景鏡頭等鏡頭語言,搭建了具有生活氣息的敘事空間。該片大量使用固定長鏡頭來呈現作品的完整性、時空的連續性,還原了生活化的情感氣息。[5]在影片第48分26秒,使用了長達1分16秒的敘事鏡頭,描述了如下故事場景:母親信代抱著玲玲坐在火堆旁,翔太、治則以虛化場景坐在信代身后,信代一邊將玲玲的舊衣服丟進火中,一邊展示自身同樣的傷痕,訴說同病相憐,并希望玲玲能告別過去。在銀幕鏡頭下,信代雖然在安慰玲玲,但個人仿佛也在傾訴自我情緒。當鏡頭對準信代、玲玲,兩人緊緊相擁、淚流不止,給觀眾帶來深厚的精神慰藉。此外,本片還使用全景鏡頭來敘述、表達溫馨的家庭氛圍。在影片第67分35秒,以俯視鏡頭的拍攝手法敘述一家人共同望向天空,屋里的燈光照亮臉龐,呈現真實感、溫馨感,引發觀眾對家庭、對生活的溫情向往。
(二)以鏡頭語言關注人物心理,客觀呈現人物形象
文學題材對影片創作有天然優勢,其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形成的情感對于影片故事描述,人物塑造有重要影響。但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文學故事與電影創作并非“一一對應、凝固不變”的關系,創制者需要在辯證借鑒和吸收影片故事情節的基礎上,融入具體文化場景和情感特色,塑造更加豐富、立體的人物形象,以彰顯文學作品原本蘊含的藝術特色。影片《小偷家族》鏡頭語言運用嫻熟,達到了良好的藝術表達與創作效果。例如,在敘述治帶翔泰到超市順手行竊的故事場景時,是枝裕和用鏡頭描述了“治以非常熟練的動作來掩護翔泰盜竊超市食物的行為”,為觀眾客觀呈現了兩人的慣犯身份。但在這一敘事場景中,導演使用了淺焦鏡頭,僅能清晰可見鏡頭的前景人物,其他人物均被鏡頭虛化處理,塑造了封閉空間下的偷竊行為,以生動、深刻的心理解剖方式來展現人物心理。該片通過采用影視化語言的方式來表達人物悲傷、孤獨的情緒和心態,使用碎片化、生活化的敘事場景激發觀眾的想象力,填補了電影鏡頭背后的情感,整體真實而自然,絲毫沒有改編的違和感。
(三)用鏡頭語言描述影片主題,多線索融合敘事情節
受敘事場景的空間、內容等因素影響,文學作品的敘事主線通常相對單一,而電影藝術為使敘事更加緊湊,往往刪除與電影主題無關的故事情節。電影《小偷家族》借助畫面切換優勢,用更加細膩的表現手法和偏紀實的電影語言,展現弱者的生存法則、超越血緣關系的親情,以直觀的視覺畫面深深刺痛觀眾,為文學作品的電影化表達探尋了新的合理路徑。該片在敘述治與信代面對警察提問的反應態度時,以特色鏡頭的創作方式,展示二人時而哭泣、時而冷靜的復雜表情,對影片敘述的矛盾主題進行形象解讀。導演是枝裕和在構建影像空間過程中,以溫情、生活化的創作態度進行敘述,針對日本家庭問題進行表達,以想象的方式構建了毫無血緣的“家族社會”卻營造了極其溫馨的家庭關系。在“一反一正”中,折射了日本社會的整體樣貌,有意識地評判了原生家庭所存在的家庭暴力、遺棄等社會問題,使觀眾在影片的敘事邏輯中,反思現實、關注現實。
三、敘事策略:從銀幕到心靈,多層次敘事下的現實回歸
文學作品憑借豐富的藝術內涵和大眾普適性,成為電影創作的重要素材來源。創制者對文學進行電影化表達,使故事內容從傳統的平面文本敘事升級成為音畫融合的影視敘事。是枝裕和創作的電影《小偷家族》將非正常的家庭關系結構置放于日常生活的敘事邏輯之上,論述了具有現實意義的社會問題,為大眾提供了觀影啟發。該片以全新敘事策略,為文學的電影化表達提供了新的借鑒模式。
(一)關注現實的后現代敘事風格
影視作品借助銀幕對敘事背景、劇情關系進行深刻描寫,為大眾敘述了更加豐富的故事情節,塑造了更加立體的人物形象,呈現出扎實、深刻的文化底蘊。[6]但電影藝術與文學存在差異明顯的敘事風格,文學作品多蘊含難以言表的思想,很難以電影手法進行完整表述,當電影主創方對文學作品理解不深時,創作的影視作品很難全面、客觀地表達作者的原有意圖,造成文學作品的“失敗”改編。電影《小偷家族》以家庭為創作題材,生動呈現了導演是枝裕和對家庭情感的理解與形象表達,圍繞生死、離別和人性等重要話題,以電影的方式表達、呈現社會現實問題,引發觀眾思考。該片繼續保持了是枝裕和“后現實主義”的創作風格,通過采用重復敘事策略,講述了六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物組成的家庭,面對殘酷現實仍然相互依偎的溫暖故事,通過強化人物境遇,深化電影主題,表達了新的創作觀念。
(二)聚焦家庭的復合型敘事結構
優秀的文學作品不僅容納了豐富的故事情節,更包含多種敘事手段和“群像化”的人物群體。在文學作品中,作者個人的創作智慧、獨特審美和精神理念得以充分、全面彰顯,而電影化表達則需要汲取文字、技術、畫面和音效等多方面智慧。在對文學作品進行電影化表達時,需要結合影視傳播方式、傳播載體、敘事空間和大眾接受習慣進行改編;而為了更好保留文學作品的文化內涵和精神特質,則需要相互借鑒,通過構建復合型敘事結構,塑造雙向互動的復合表達方式。在《小偷家族》中,是枝裕和用多重敘事線索進行描述,突破了其他影片表層敘事的障礙,構成了影片整體敘事架構,有助于觀眾深度理解該片的創作深意。《小偷家族》的電影作品與文學作品均由是枝裕和創作完成,通過以現實社會中一位老人養老金被騙的故事為創作背景,在家庭生活的敘事框架中,利用“一日三餐”的生活場景來講述家庭人物關系狀態,形象化地表達了復雜人物的情感與沖突;使得觀眾觀影如同直接面對真實的故事場景。
(三)回歸心靈的深層次敘事價值
文學、電影,都是一種敘事方式,文學的電影化表達,本質上是敘事方式、敘事語言的轉化。優秀的影視化表達,需要在尊重文學作品故事情節、敘事內涵的基礎上,把握電影藝術的敘事風格,通過巧妙設計故事情節,引發大眾深思,觸動人心。電影《小偷家族》改編自真實的社會事件,圍繞家庭敘事主題,構思了不同性格、不同命運的家庭角色身份,塑造了更加真實的人物形象,搭建了層次化的人物關系,將各色人等的生活命題融入銀幕空間,為觀眾提供了感悟生命、理解生命的窗口,也使影片的內容更加飽滿、情感更為真實。該片從文學版到電影版,保留了現實主義創作風格,導演通過采用現實敘事理念,將宏大的敘事主題與平凡的家庭生活相融合,啟發觀眾對家庭關系、現實生活的深層思考。[7]電影采用客觀、現實性敘事語言,塑造了新型家庭關系,生動展現了人物的精神世界,為觀眾與影片之間搭建了平等對話空間,使觀眾在觀影之后,久久不能忘懷。
結語
文學寫作與電影藝術本質都是一種創作活動,文學作品強調文學性,電影創作重視將制作過程融入畫面。導演是枝裕和通過使用偏紀實的創作風格,打破了傳統影片的敘事結構,實現了從平面文本敘事向現代主義影視敘事風格的轉變。作為同名小說的電影化表達,影片名《小偷家族》也是為了迎合小說名稱,電影版深層次敘述了小說版無法講述或者不易表達的故事、情感。我們通過對《小偷家族》的電影化表達策略進行研究,為當前探索從文學到影視的創作方式及敘事風格提供了有效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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