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戀

小區很大，經歷了十幾年的風雨之后，草坪上青草已經大部分枯黃，幾棵松樹，黃花梨還有杏樹隨意地散置在草坪上，長勢不錯，每到夏季郁郁蔥蔥地很好看。

靈秀站在自己單元門前的草坪上，看著花圃里的刺玫一臉期待，已經是四月中旬，每年這個季節刺玫已經開了。可今年北方的氣候太不正常，天空烏沼沼地陰著，早晨的風依然涼颼颼的，鉆進脖子里，讓人感覺冬天好像又回來了。

靈秀是個老太太。按她自己說才七十多歲，可有人說她早就過八十了，她的身體看上去還行，她一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侍弄花圃，閑下來便帶著寵物狗招手在小區里溜達。

小區的常住人口都認識靈秀，和她也特別熟。不論在什么時間，在小區的任何地方，只要見到熟人都要打招呼，別人一旦和她聊起來她就沒完沒了。寵物狗招手本來已經跑出去很遠了，只好顛兒顛兒地回來用嘴拽她褲角……

靈秀住著一百來平方米的大房子，裝修也很豪華，只是每天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太寂寞了，只有一個人自言自語或者和招手說話。

她經常說一些和老伴在一起的事，但說得最多的是她的青春時代。她曾經是一所著名中學的校花，而且學習成績特別優秀……這就免不了有些男生給她偷偷遞紙條，每逢說到這個情節，她就會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這時招手便站起來，神情激動地看著老人，那樣子好像是在為老人點贊。

靈秀有一個女兒住在上海，只是每年春節的回來一次，過了初五就走了。女兒還算孝心，每次回來都勸母親去上海，可老人離不開這里，她這一生只到女兒家去過一次，住了不到一周就生病了……

小區的環境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女兒想給母親換個小區。可靈秀說，她哪兒也不去，這里不好畢竟已經住了十幾年了，很多美好的記憶都和這個小區緊緊地連接在一起。她只要踩在門前的草坪上，哪怕是冬季，草坪被皚皚的白雪覆蓋了，也能感覺到從自己心底生出的綠色來……特別是自己精心侍弄的花圃，一旦走了誰給刺玫剪枝，而那些粉蓮芍藥還有美人蕉誰為它們施肥澆水……這些都連著靈秀的心。

她清晰地記得，栽種刺玫的時候老伴兒還活著，他幫助自己挖坑澆水，一點兒一點兒把刺玫侍弄大了，可他卻走了……靈秀覺得刺玫就是老伴兒留給自己活著的念想。

親情和鄉情柔和在一起，像一條繩子把靈秀牢牢地拴在這個小區里，而花圃又像一幅從大自然剝離出來的一幅畫，樸素而又親切，一到季節，吸引了無數的人前來圍觀或拍照，這個時候是靈秀最開心的時刻。人們都在賞花，可靈秀的眼睛卻在人身上。她看人，而花早就在她心里了。

她特意準備了自拍桿，一個不夠就又準備一個。如果遇到有人想和靈秀在花前合影，她一定要把招手帶上，她覺得招手和她相依為命地守著就是緣分，她不能只圖自己高興，把它冷落了。

靈秀覺得自己還能被人注意，還能在別人需要的時候提供方便，說明她活著還是有用的。她對自己驟然聚攏的，一個花圃而形成的氣場很滿意很自豪……

睡覺的時候，一直在想著賞花人臉上的笑容，和那些笑容背后流露出對她的欣賞，她覺得自己的魂兒已經深深地埋在花圃下面了……

但今年的刺玫開得有些晚，雖然幾天前已經露出淡綠的芽孢，但卻遲遲不吐蕊，靈秀每天都守在花圃前，在開花前的進程中快樂地煎熬著……直到五一的前一天，刺玫才露出花骨朵。

刺玫總共有三叢，中間的淡紅，兩邊的淡白。紅得耀眼白得干凈，都是靈秀喜歡的顏色。

靈秀癡迷地看著開放的刺玫，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趕緊看向小區的院子，正是早上，人們好像誰也沒注意到這里。靈秀有些失落。

一連三天，靈秀已經把自拍桿拿到花圃前，可來看刺玫的除了老人就是孩子，明顯比往年少多了。這就好像飯做好了，可沒人吃，靈秀真的很失望。招手似乎覺到了靈秀的內心變化，溫順地趴在靈秀跟前眼睛一直看著主人。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流逝著，刺玫散發的馨香飄散在小區的上空……靈秀手里拿著自拍桿始終坐在花圃跟前，好像已經睡著了。

當招手把鄰居叫來的時候靈秀已經走了……

幾天以后，前來賞花的人越來越多，正是靈秀生前想看的盛況，可很多人只有在需要自拍桿的時候，才忽然想到靈秀。

作者簡介：王哲，研究生學歷。在《海燕》《小說林》《唐山文學》《歲月》《北極光》《精短小說》等期刊發表作品多篇，其中有小小說被《小小說選刊》轉載。作者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東北小小說創作基地常務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