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

1.

二爺爺想要個手機，能看到人的手機。可他又舍不得自己的老年機，聲音大，個頭小，通話順暢，攜帶方便。村里不知啥時流行起能看到人的手機，很多村民有事沒事杵個手指頭點著，劃著，說著，笑著，看上去好不神氣，又好不神秘。

“吃飯沒？”二爺爺在村口遇上了四喜。“吃……”二爺爺把說了一半的話咽了回去，原來四喜不是跟他說話，他正齜牙咧嘴對著手機里的老婆笑呢。據說她老婆在大城市撿破爛，沒想到撿了一年破爛，整了兩部手機回來。弄得四喜有事沒事就鬼鬼祟祟地對著手機咕咕唧唧。“出什么洋相，恨不得拱手機里去了。”二爺爺很不滿，對著四喜的背影嘟噥著。

“乖乖，這風真來勁！”二爺爺轉過臉，老賈慢騰騰地走來，眼神卻有掩飾不了的急切。

“什么風？”二爺爺很好奇。

“你還不知道？”老賈的眼珠子都要冒出來了，唾沫星子不失時機地迸出來，二爺爺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臺風把裝滿貨的卡車都吹翻了，你不知道？”老賈大呼小叫地說。

“就是的，車主不要命了還跑去護。”大栓子不知從哪鉆出來，舉著手機嚷嚷道，“我剛從朋友圈看到的。”

啥朋友圈？二爺爺不敢再細問，也不愿再細問，悄悄走開了。

正是午后，渠里的水汩汩地鬧騰著，田里的秧苗愈發青綠了，地頭的楊樹神氣十足地立著。二爺爺坐在青石塊上，滿眼的青綠是那樣的晃眼，晃得他心煩意亂。

2.

在這個村子里，二爺爺怎么也不能算是落伍的人啊。

想當年，二爺爺的三間紅磚青瓦房可是第一個在村子里立起來的。錄音機不僅是第一個買的，還不知被多少娶新媳婦的人家借去充臉面呢。電視機買回來那晚，他家院子里跟放電影似的，坐滿了說是來看電視不如說是看稀罕景的老老少少。家里擱置已久的那部紅色電話早些年快成村里的公用電話了。

二爺爺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煩過。就算是當年貼了上百元的電話費，他心里也是快活的，至少是滿足的。

3.

二爺爺回到家，發現床頭放著一部新手機。“閨女托人送來的，說留給你用。”老伴說，“閨女還說這部手機可以看到人。”

新手機比二爺爺的老年機大一圈。他掂了掂，嗯，還不沉，只是那大大的屏幕跟木著的臉似的，像是要看二爺爺能玩出什么花樣。

二爺爺把手機托在左掌心，伸出右手食指，點，再點，手機依然面無表情。四喜他們怎么擺弄得那么神乎，二爺爺心里不自在起來，把手機小心地放在那兒，走了出去。

4.

二爺爺終于學會使用能看到人的手機了。那是閨女專程回來教了一天的功勞。

二爺爺揣著手機走在村子里，感覺神清氣爽。“怪了，今天人都跑哪去了？半天也沒見個人影兒。”二爺爺在村子里溜達了半天，蟬兒在耳邊聒噪著，陽光把二爺爺的影子壓得短短的，二爺爺心里又不痛快起來，揣在口袋里的手機熱得很呢。

“咱也看看孫子唄。”吃完晚飯，老伴央求道。孫子每年只春節回來一次，能不想嗎？“好嘞。”二爺爺摸出手機，杵著個食指，在大腦里使勁想著閨女教給他的步驟。找到屏幕上那個綠色的圖標，沒錯，就是這個有四只小眼睛的。對著那四只小眼睛戳過去，二爺爺心里莫名緊張起來，食指直愣愣地僵在那兒。

“你咋不動呢？”老伴催促道。“對了，找孫子頭像。”二爺爺靈光一現，“閨女說了，戳過眼睛找頭像。”

找到孫子的頭像，兩個孫子正朝著他笑呢。二爺爺也沖他們笑了笑，點開頭像，找到視頻通話，食指歡快地點下去。

“叮叮……咚咚……咚咚咚……”二爺爺看到屏幕里的自己睜大了眼睛，老伴也把頭伸了過來，露了半邊臉。

“叮……”鈴聲結束了，二爺爺跟吃了閉門羹似的，怏怏的。

“再試試，再試試。”老伴像孩子似的央求說。二爺爺又彎了食指點下去。

“叮叮……咚咚……咚咚咚……”二爺爺再次看到自己在屏幕里睜大了眼睛。

“快喊爺爺。”屏幕里忽然跳出一張臉來，是兒子，他正招呼小孫子過來，可小家伙正出神地盯著電視，一動不動。老伴盯著屏幕里的兒子的家，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

“爺爺好，奶奶好。”小孫子跑過來，眼還瞅著電視，說完又一溜煙跑走了。兒子無可奈何地說：“不管他，讓他看吧。”“大孫子呢？”老伴急急問道。“還沒回，我待會……哦，我得去接他……”“快去，快去。都這么晚了。”二爺爺趕緊催促。

視頻掛斷了。

5.

白墻上映出兩個身影，一動不動。

那墻是兒子春節回來找人刷的，那時兩個孫子屋里屋外跑來跑去，多開心呀。

“找閨女聊聊吧。”終究還是按捺不住，老伴提議道。

二爺爺又拿起手機，摸索了半天，放下了。

“怎么了？”

“閨女怕是睡了吧，天天三四點就得起來。”

“唉，賣早點累個半死。”

“算了，不打了。吵醒就睡不著了。”

床頭柜上，兩個手機并排躺著。聽說那個能看到人的手機得兩千多元呢，可是看人，看誰呢？

6.

田里的蛙鉚足勁兒歡唱著。

二爺爺又揣著手機溜達著，四喜他們正捧著手機蹲在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手機樂呵著。“北京的金山上……”女兒特地為二爺爺下載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二爺爺趕緊去掏手機，那手機卻中了邪似的，怎么也掏不出來。四喜他們仰起臉，不解又好奇地瞅著他，一個個似笑非笑。二爺爺的臉燥熱起來，手機也莫名重起來，重到二爺爺的腳都挪不動了。大太陽底下，二爺爺就那樣杵在那里。

“叮叮……”二爺爺驚醒，滿身是汗。

二爺爺起了床，穿好衣服，把手機塞在口袋里。是的，他拿的是那部老年機。

二爺爺不再用能看到人的手機。

邱若曦：江蘇省睢寧高級中學高三（10）班學生

指導老師：獨萇偉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