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哥倫比亞做大餐

吳宣立

在哥倫比亞的漢語課上，我常給學生介紹中國的美味佳肴：二龍戲珠的精巧別致，滿漢全席的富麗堂皇，佛跳墻、麻婆豆腐的掌故，等等。在我播放介紹中國飲食文化的視頻之后，學生們每節課都要對我軟磨硬泡，不停游說：“大立立，要說這飲食課可是最該實踐的，我們什么時候也實踐一把??？”

住在我隔壁的那個美國小伙子，早已成為我做的中國飯的俘虜，什么姜汁菠菜、姜汁牛排、菠菜豆腐、炸油條、包子……一個個都是重量級的“糖衣炮彈”。做包子時，我什么都敢往里放：雞蛋、白菜、洋蔥、絲瓜、胡蘿卜、大肉、蔥……反正不會出現武俠小說里描寫的恐怖場景，吃著吃著就吃出人的腳指甲來。

我的學生們沒怎么吃過中國飯，我隨便一做都比他們的飯好吃很多，以至于我會把自己做的一桌子佳肴和美國小伙子的剩飯比較一番，然后故作震驚地問他：“老天，看看，這就是你吃的飯，多么不可思議??！”他自慚形穢地說：“這是喂狗的飯?！睂嶋H上，每當有人問我：“你喜歡哥倫比亞飯嗎？”“你怎么不學做哥倫比亞飯？”我都想說，孤陋寡聞的人啊，你哪里會知道中國飯菜才是世界第一等?。?/p>

每到周六，我們的中國飯都會準時登場，隨便做兩個小菜，不加任何調料，美國小伙都會十分夸張地吃得很香。我有時會故意倒他的胃口，告訴他剛才做飯時我上完廁所忘記洗手了，他也全然不介意。一次吃魚時，我看到一塊魚鱗正閃閃發亮，這才想起做魚前忘了刮去鱗甲。但我怎能讓他覺察出我的菜做得如此不專業呢？我準備夾魚的筷子迅速拐了個彎，夾起一塊雞肉，告訴他魚肉對大腦好，他這幾天用腦過度需要補補，整條魚都歸他了。他歡天喜地把整條魚送進肚子，贊不絕口，最后還裝作十分驚訝地問我：“你來哥倫比亞教中文前是不是米其林三星大廚？”我暗暗發笑，心想：“還大廚呢？在國內我可從沒下過廚房。”而且，由于沒有發酵粉，我蒸出來的饅頭硬得足以砸死人，但沒關系，在他看來硬邦邦的饅頭也是很好吃的，而且他已決定下一個旅行目的地是中國。

我知道大部分學生都是真心對中國文化感興趣，但也有好事者會十分沒禮貌地問我：“你們中國人是不是吃狗肉？”我回答他，某些地方個別人吃而已，不能代表中國大眾。在哥倫比亞等南美人及歐美人眼中，狗是人類的朋友，吃狗肉非常殘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實際上，大部分中國人也這樣認為，我們也不吃狗肉，但在國內某些地區，由于風俗習慣問題可能有人會吃狗肉。

一個學生問我：“你們中國人是不是吃老鼠？”老天，我好像從沒聽說過誰吃老鼠。但后來一個來自南方的留學生告訴我，他的家鄉的確有人吃老鼠，但那種老鼠是專門飼養的。

還有一個女生問我：“你們中國人是不是吃猴腦？”我答道：“那根本就不是猴腦，而是一道菜，叫‘紅燒猴頭，食材是猴頭菌——一種蘑菇，只不過形狀很像猴頭而已。我們中國人喜歡把飲食和浪漫結合起來，翻譯在譯菜名時沒有處理好，直譯了過來，所以你們誤認為是猴腦?！辈恢@種紙包火的方式能否使他們信服，因為我知道的確有人很殘忍地吃猴腦。我反問她：“你們哥倫比亞有那么多暴力事件，是否意味著所有人都是罪犯？再說了，少數永遠無法代表多數，我倒覺得大部分哥倫比亞人非常友好?！蔽业姆磫柺顾裏o言以對。

漢語學得最好的一個學生還算有禮貌，拐彎抹角地問我：“你們中國人吃什么肉？”實際上他是想問我中國人是否吃狗肉之類的東西，但又不方便直接問。我告訴他：“你在哥倫比亞見到的肉和蔬菜，我們中國全有，但在我們中國很普遍的肉類和蔬菜，哥倫比亞卻沒有。讓我震驚的是哥倫比亞超市里居然還賣動物器官，肝啊肺啊什么的，太可怕了，我是從來不吃的。”我也不算撒謊，因為我本身就不吃動物器官。

一個女生甚至問我：“中國有沒有湯？”我的天啊，這種問題還用問嗎？有幾千年飲食文化的中國怎么可能沒有湯？“當然有了，而且我們的湯五花八門，不僅味道好，還極有營養?！蹦南袼麄兏鐐惐葋啿宛^里的湯，永遠都是放上兩片土豆，或是兩粒玉米，偶爾放上一點肉就讓“孤陋寡聞”的他們喝得津津有味了。她繼續說道：“我爸爸去中國出差，在餐館吃飯時，就沒有湯。”我回答道：“那是因為你爸爸沒有點湯??！”天底下哪有免費的鮮湯?。?/p>

還有人問我：“中國人是不是很能吃？”我回答：“在招待客人時，我們總會多準備一些飯菜來展現主人的熱情好客，表達對客人的歡迎和尊重。”不像他們哥倫比亞人，招待客人永遠都是咸米飯加一只雞腿再加一些生菜，或是煮一碗面條，上面放點兒肉末就把客人打發了。

還有個學生問我：“中國人吃飯是不是會發出很響的聲音？”我反駁他道：“不同國家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僅是中國，在整個亞洲，由于食物與西餐不同，吃飯時普遍會有點兒聲音，例如吃面條時。但這在亞洲國家很正常，而且并不是那種很響很夸張的聲音，我吃飯就一點兒聲音都沒有。而且在日本，如果客人在吃面條時沒有發出聲音或者聲音很小，主人就會生氣，因為他會認為客人覺得面條不好吃，不給主人面子?！?/p>

最后，我對學生們說：“你們該去旅行了！旅行能讓你們開闊眼界，用不一樣的眼光、從不同的角度去解讀這個世界，去理解不同的地域文化，讓你們的視野和心胸越來越寬廣。這個世界上有人的主食是炸香蕉、玉米和土豆，有人的主食是米飯和面條。一個人眼中的不可接受，在另一個人眼中卻是天經地義，不同國家的文化和風俗沒有絕對的正誤之分。見識越多，你越能接受不同的三觀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不同思維方式！”

然后，我表示要請大家吃炸醬面，學生們高興得手舞足蹈，我則暗暗得意，因為一個“陰謀”即將上演。

那個周末，我跟學生們一起做炸醬面。先和面，然后拉面，由于哥倫比亞的面跟中國的完全不同，根本不經拉，我只得耐著性子，將一團團面搓成蛔蟲狀，然后干脆美其名曰“蛔蟲面”。學生們問我是什么意思，我笑而不答，只說你們記著中文名字就行了。最后，搓累了，我索性掐上一塊面，隨便捏成一個小片，形狀像意大利，然后再一捏，又成了美國。學生們興高采烈，紛紛加入捏地圖的隊伍。最后，蛔蟲面連同“各國地圖”一同下鍋了。

開飯了，我說：“大家一定要趁熱吃，誰最后吃完誰刷碗。”男生們狼吞虎咽、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女生們嬌滴滴地埋怨：“你們太沒紳士風度了！”現在大家該明白我為何請他們吃炸醬面了吧，因為吃炸醬面是最容易發出響聲的！一些學生吃得嘴上油乎乎的，昔日的紳士、淑女形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有幾個男生吃得巨響，我故意提醒他們：“小心，吃飯時不能發出響聲?！彼麄兪謱擂蔚卮鸬溃骸疤懔耍瑳]辦法?！币粋€女生跟我說：“老師，男生們都變成了豬?！痹捯魟偮洌愦蛄艘粋€響亮的飽嗝，大家哄堂大笑起來。我說：“這就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產物，我們應該互相理解和尊重?！?/p>

吃完飯，我跟他們開玩笑：“你們知道我們剛才用來做醬的肉是什么肉嗎？”

“是豬肉啊?！睂W生們說。

“不對，是老鼠肉。你們不是經常在課堂上嚷嚷著要吃老鼠嗎？”我說。

他們頓時大驚失色……

我接著說：“開玩笑的。”

想想十分搞笑，就我那做面水平，放在國內絕對不會有人愿意嘗一嘗，放在這里卻如此有市場，我的虛榮心得到了空前的滿足。

不久前，一個學生在口試快結束時對我說：“大立立，上次你做炸醬面時，我生病缺席了，聽說很好吃，你什么時候給我補補這節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