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既然中國人的抗疫歷史悠久、經驗豐富,甚至還為天花的防治貢獻了不小的力量,那么相應來說,我們公共衛生體系的建立是否也很早呢?
在于賡哲教授看來,“衛生”一詞雖然早在《莊子》中就已出現,但嚴格來說,直到1910年以前,中國都不存在公共衛生體系下的衛生防疫概念。“用現代觀念來看,古人所做的只是移風易俗,或者說是民間行為的被動避疫,這和當今由國家機器支撐的公共衛生體系中的主動為之、力圖將其扼殺在搖籃中的防疫概念是有本質差異的。”
“古代的‘衛生是衛護生命,所以生活環境干凈與否,都是個人事務。有些地方官可能出于個人的喜好或者習慣,會對所轄地區提出一些能客觀上改善衛生狀況的要求,但這并不是以國家機器的執行力為后盾的公共衛生體系。”
舉例來說,在唐宋時期,中國南方地區較北方落后,不少北方士大夫前往南方就任后不適應當地死水過多、氣味難聞的環境,于是下令在他管轄的城市內大規模清理死水;再如,當時南方建筑往往使用茅草和竹子搭建房屋,既不利于消防,又易發霉生蟲、藏污納垢,于是北方士大夫就在南方推行北方的大瓦房。
“這些舉措雖然在客觀上減少了瘧疾等疾病的發生,也創造了相對干燥舒適的宜居環境,但出發點只是為了移風易俗,稱不上是公共衛生。至于我們傳統民俗中諸如除夕放爆竹,端午喝雄黃酒、佩香包,重陽登高以祛病的風俗,用現代眼光來看,并不能稱之為防疫,只能算作是避疫。”
南北朝時期的《荊楚歲時記》及假托漢人所寫的《神異經》中均提到,除夕放爆竹是為驅趕一種名為山臊的鬼怪,因為山臊致人“寒熱”。據考,這個寒熱病極有可能指的是瘧疾;中國傳統文化中認為雄黃,以及香包中的香草藥材等可以辟邪或抑制邪氣,因而人們選擇在端午喝雄黃酒、佩香包;至于重陽登高的風俗也多少和人們與瘟疫多次交手后的經驗有關——一旦發生疫情,躲到人煙稀少的山林中是個降低被感染概率的好辦法。
于教授提到,在應對疫情的法規或制度上,中國古代并沒有完善而有效的做法。從醫療救治方面來說,當發生大規模疫情時,統治者雖會派出御醫,但往往只是一種“愛民”的姿態,從動員的醫者數量來看,也并不可能對當地疫情和醫療狀況起到改善。從防控來說,云夢睡虎地秦簡就已記述了先秦時期有關麻風病患者的隔離制度,但這僅僅是地方官員為保證未感染勞動力健康的舉措,而不是全國性的防治規范。
在無法科學認識疾病(如是否具備傳染性、傳播渠道)的情況下,古代面對疾病的防控往往陷入兩種極端。于教授舉了這樣一個例子:“出于對疾病的恐懼,古代有些地方采用一刀切的方式,只要有人得了病,不經判斷便會對你進行隔離,不讓任何人靠近,每日只用竹竿遠遠地挑水送飯,這事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十分震怒,認為有違孝道,病人必須由子女或親眷貼身侍候。用我們現代人的眼光來看,未免不可思議,如果病患得的并非傳染病,強制隔離可能令其錯失救治機會,如果病患得的是強傳染病,那命人必須貼身侍候無異于擴散疫情。”
那么中國的公共衛生體系建立于何時呢?學界普遍認為,我們的公共衛生體系起自于1910年,清朝末年的東北防治大鼠疫時期,完善于中華人民共和國。
1910年,在東北爆發了大規模的肺鼠疫疫情,出生于馬來西亞的華裔醫學博士伍連德掛帥指揮,撲滅了疫情。這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例以科學防疫專家實踐與政府行為相結合、有效控制的大型瘟疫。他親手實施了中國醫學史上第一例病理解剖,成為世界上提出“肺鼠疫”概念的第一人;設計“伍氏口罩”,讓中國人第一次用口罩預防傳染病。

伍連德
1911年,伍連德主持召開了萬國鼠疫研究會議,在他的推動下,中國收回了海港檢疫的主權。他先后在全國各地創建了20多所醫院和醫學院,包括哈爾濱醫科大學和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并參與協和醫院的建設。他創立的東北防疫總處很快成為國際知名科研和防疫機構,20年間不僅承擔了東北防疫任務,而且培養出一代防疫精英。之后,伍連德又分別組織撲滅了1919年、1920年、1926年、1932年在東北、上海等地爆發的肺鼠疫和霍亂。1935年,伍連德提名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候選人,他也是華人世界的第一位諾貝爾獎候選人。
到了1950年,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屆全國衛生會議上提出了“預防為主”的口號,這四個字標志著全國化的公共衛生體系的確立,也是新中國疫情防控體系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