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對于傳染病的記載,最早可見于殷墟甲骨,有“蟲”“蠱”“瘧疾”“疾年”等文字的記載,“癘”字則可見于《尚書》《山海經》和《左傳》,《周禮》《禮記》中都有“以索室毆疫,大喪”“民必疾疫,又隨以喪”等記載。與此同時,人們對“疫病”的發病規律也有了樸素的認識,《周禮·天官·疾醫》載:“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臠首疾,夏時有癢疥疾,秋時有瘧疾,冬時有漱上氣疾。”
然而,古時衛生條件差,和現代相比,醫療水平也無疑是落后的,因此可以說是疫病不斷。僅《后漢書·志第十七·五行》中所記載的大瘟疫便有14次,其中記載發生確切時間的有9次:“光武建武十三年,揚徐部大疾疫,會稽江尤甚”,又有“延光四年冬,京都大疫,民多病死,死有滅戶。人人恐懼,朝廷焦心,以為至憂”,再有“建安二十二年,是歲大疫”等。

唐代史料中有關瘟疫的記載始于貞觀十年(636年),終于大順二年(891年),255年中共爆發21次瘟疫。瘟疫時而與自然災害并行,如《舊唐書37·五行志》記載了永淳元年六月的一場瘟疫:“關中初雨,麥田澇損,后旱,京兆、岐、隴螟蝗食苗并盡,加以民多疫癘,死者枕籍于路。”
兩宋時期,瘟疫發生比較頻繁,北宋的168年里,至少有59年發生過疫災,南宋的152年里,僅都城臨安一地就爆發了15次大瘟疫。《宋史62·五行志》有:“江南頻年多疾疫。”
明朝從朱元璋稱帝至崇禎殉難的277年里,共爆發大規模瘟疫75次,甚至還有一年爆發多次瘟疫的慘狀。
清朝從入關至鴉片戰爭爆發的196年里,有78年爆發了大規模瘟疫。
在這些有史為證的記載中,東漢末年的大瘟疫與明末鼠疫則可算是對中國古代歷史影響最大的兩次疫情,并因此導致了政權的衰亡。
據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于賡哲介紹,東漢時期從漢靈帝一直到漢獻帝時期,瘟疫幾乎從未中斷,尤其是到了漢獻帝建安二十二年,疫情之嚴重、死亡率之高超乎想象。
生活在這一時期的建安文學代表人物曹植在《說疫氣》(公元217年作)一文中便描述了當時疫病流行的慘狀:“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或闔門而殪,或覆族而喪。”也正是這場大瘟疫,使得當時的文壇遭遇滅頂之災。時為曹魏太子的曹丕在次年給吳質的信中說:“親故多羅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除了此前已離世的孔融、阮瑀之外,建安七子注之中的其他五人竟都死于這場傳染病。
于賡哲教授認為,這場曠日持久的瘟疫不僅使得東漢的人口銳減、國力衰落,同時還帶來了民間宗教團體興起所造成的政局動蕩:“我們都知道,東漢的衰亡與黃巾起義有著直接而密切的聯系。作為道教的早期雛形,無論是黃巾軍還是五斗米教,都是以‘太平‘免災這樣的口號延攬、團結信眾,可以說,當時民間對瘟疫的恐慌成為了他們的一種武器。”
為平息這場起義,各地擁兵自重,雖然起義以失敗告終,但軍閥割據、東漢名存實亡的局面已無可挽回,最終導致了三國鼎立的局面。
再說明朝,東林黨爭的內耗、外族入侵等等都是其衰亡的主要原因,而那場席卷華北地區的鼠疫,則成為了壓垮明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據記載,明末旱災十分頻繁,僅在萬歷一朝就發生過三次大旱災,而每一次旱災都伴隨著鼠疫的發生,尤其是在崇禎十四年時,爆發了一場千年不遇的大旱災。這場旱災持續了近四年,顆粒無收的情況下,不僅百姓食不果腹四處逃荒,老鼠同樣如此。于是,寄生在老鼠身上的鼠疫桿菌,傳給了難民,隨著難民和老鼠的四處遷移,鼠疫也擴散到了更廣闊的地域,饑荒之下,甚至還有人以死鼠為食,因而在此后的幾年中,疫情進一步加劇,各地的民變就不可避免地爆發了,其中最有名的一支起義軍就是我們熟知的李自成。
史學界普遍認為,李自成的起義軍雖然人數眾多,但戰斗力卻并不強,能打下北京城推翻大明王朝,還是因為他面對的是一座已經被鼠疫折磨了一年多,早已元氣大傷的“空”城:一場鼠疫使得北京城的守軍從十萬驟減到五萬,原有的三萬多匹戰馬也只剩不到一千匹,城內外的十五萬個垛口,只能靠區區五萬的羸弱士兵收尾,平均一個士兵要看守三個垛口。可盡管北京城的守備如此狼狽,李自成的五十萬大軍也花了兩天才將其拿下了。
有關“老鼠亡明”的觀點,上海交通大學歷史系教授曹樹基的著述在業內受到普遍認同。在《鼠疫流行與華北社會的變遷( 1580—1644年)》一文中,他總結認為:“在以往有關明末歷史的研究中,考慮最多的是政治斗爭、階級沖突和民族對抗。本文的研究表明,生態環境的異常變化是造成明王朝崩潰的主要原因之一。萬歷年間的華北鼠疫大流行使區域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陷于停滯,崇禎鼠疫則在風起云涌的起義浪潮中加速了它的傳播和擴散。明王朝是在災荒、民變、鼠疫和清兵的聯合作用下滅亡的。
“在以往有關中國歷史的研究中,考慮最多的是人的社會屬性。然而,人們卻很少注意到,人類本身就是生物圈的一個組成部分。人不僅是社會人,而且是生物人。從某種意義上說,人口的繁殖與遷移、農業區的開發與拓展也是一種生物行為,一種類似于動物覓食、求生的本能和行為。因此,明代后期華北社會的變遷可以視作中國北方生物圈變遷的一個組成部分,它是環境與人相互作用的產物。”
對此,于賡哲教授也指出,許多瘟疫的爆發往往都伴隨著自然生態的失衡。無論是東漢末期還是明末,大瘟疫的流行都與“小冰河期”注的到來不無關系。歷史上的“小冰河期”都導致了地球氣溫大幅度下降,使全球糧食大幅度減產,由此引發社會劇烈動蕩,人口銳減。
“若用現代科學的眼光來審視過去,古人所經歷的許多瘟疫歸根結底都是天災,而不是單純的人禍,正是天災導致了資源的減少與資源調度的混亂,繼而引爆了人的矛盾。”
建安七子,是漢建安年間(196—220 年)七位文學家的合稱,包括孔融、陳琳、王粲、徐干、阮瑀、應玚、劉楨。這七人大體上代表了建安時期除曹氏父子(即曹操、曹丕、曹植)外的文學成就,所以“七子”之說,得到后世的普遍承認。
小冰河期,是相對于大冰河期的一個地質概念。冰河期是指在地質歷史上曾經出現過氣候寒冷的大規模冰川活動的時期。它會在世界大部分地區造成寒冷、食物短缺和莊稼嚴重受損等現象,繼而引發饑荒。大冰河期被認為是恐龍滅絕的可能之一,而小冰河期相對大冰河期而言氣溫仍較暖和,故得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