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少其常用印賞析

萬磊

編者按：賴少其一生藏印161方，有很多是其常用印。這些常用印中不乏明清篆刻流派大家之作，而其中現當代印人的篆刻作品，可以說是新中國篆刻發展史的縮影。這些常用印不僅能與賴少其的書畫作品相輔相成，而且見證了賴少其與現當代篆刻名家的深情厚誼，也展現了新中國成立以后一代書畫大師不斷進取、創新風格、反映新時代精神面貌的決心與努力，對于當代藝壇來說，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賴少其（1915～2000），著名的革命家、版畫家、國畫家、書法家、篆刻家和作家、詩人，其一生書畫作品約萬件，是“新微派版畫”和“新黃山畫派”的代表和執旗人。其書畫作品和藏品中均可見大量的鈐印，其中常用印約50方，大多為篆刻名家所治，如黃土陵、程荃、齊白石、傅抱石、方介堪、錢君匋、陳巨來、葉潞淵、王個簃、韓天衡、童衍方等。

常用印的內容可分為三類，一是名章，如“賴少其印”“嶺東老賴”“少其”等;二是齋號章，如“木石齋”“一木一石之齋”“望遠樓”等;三是閑章，如“琴清月在戶”“刀筆”“我有刀如筆”“我以天地為師”“不拘一格”“黃山煙云入夢來”“鐵打江山圖畫里”“下里巴人”“古拙”等用于表露心跡和創作思想之類。

賴少其的書畫作品風格多樣，有蒼蒼茫茫的山水，有清新雅麗的花鳥，有面貌多樣的書法，有古法新意的版畫。因此，賴少其在鈐印時，并不傾向于某一家某一派，而是選用符合作品風格、創作心態的印章，使之與作品交相輝映。

1.黃士陵

在賴少其收藏的12方明清篆刻藏品中，其使用最為頻繁的是黃士陵的印章“合以古籀”（圖1）。黃士陵治印最初受鄧石如和吳熙載影響，以后逐漸脫開約束，從古璽和商周銅器文字里推陳出新，為篆刻開拓了一條全新的路徑。這方“合以古籀”印章，筆畫疏密穿插得當，線條猛辣剛健、洗練沉厚，運刀氣韻和線條美感都非常強烈，匠心獨運、意趣橫溢。

作為賴少其的藏品，這方壽山石印章的使用時間是在1971年至1982年之間，最初較多地用于賴少其的書法作品中，直至1980年，“合以古籀”被大量鈐在賴少其的黃山之作上。其時，“六十五翁”賴少其五上黃山，攀遍黃山的各個角落，飽覽黃山的風云變幻、山石樹木，用古人的筆墨技巧創作了描繪黃山神韻的中堂立軸70余幅。“合以古籀”的大量使用，或是賴少其此時汲古思想的反映，亦或是其用于自勉的體現。同時，賴少其還往往在自己的重要藏品上加蓋這方“合以古籀”以示喜愛，如傅抱石的《湘夫人》《湘君圖》等。

2.齊白石

1964年，賴少其的好友唐云將齊白石的一方壽山石印章“興之所至”（圖2）贈與賴少其，同時鐫邊款“麟廬贈余此印，過合肥轉貽老賴，老賴想能賞其妙也。甲辰年五月，唐云記。”齊白石篆刻之法強調疏密，密處密不透風，疏處可走馬，空間分割大起大落。其從《天發神讖碑》得到啟發，形成了單刀刻法，大刀闊斧，橫沖斜插。這方“興之所至”可謂是齊白石縱橫平直、不加修飾印風的最佳體現。“興之所至”的使用時期在1981年至1985年之間，同樣也被賴少其大量地鈐在自己的黃山之作上。

3.方介堪

方介堪一生為賴少其治印9方，賴少其常用的有名章“賴少其印”（圖3），以及齋號章“筆刀齋”（圖4）。方介堪治印上追秦漢，尤醉心于漢人切玉法，所治玉印足以置于古譜可亂真，其漢印線條變化不大，卻在疏密上見功夫，朱白對比分明，自然生動。

方介堪所鐫這方“賴少其印”大量見于賴少其的書畫作品上，是賴少其使用時間最長、使用范圍最廣的名章。“筆刀齋”則最早見于賴少其作于1963年的山水畫《黃山春曉》，最晚見賴少其作于1979年的大幅套色版畫《百萬雄師過大江》《豐收贊歌》等作品之上。賴少其于20世紀30年代開始以刀為筆，創作大量抗戰版畫，被魯迅稱為“最具戰斗力的青年木刻家”。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賴少其繼承和發揚“徽派版畫”的民族文化遺產精華，帶領一大批版畫家深入生活，創作了《毛主席在馬鞍山》《淮海戰歌》《陳毅吟詩》《豐收贊歌》《節日的農村》等一批極具特色、反映新時代精神面貌的大幅套色版畫，促進了安徽美術事業的發展，成就了藝術家表達對新中國深厚情感的典范，成為“新微派版畫”的主要創始人。因此“筆刀齋”被賴少其大量鈐于書畫作品，尤其是版畫作品之中，可見賴少其對這方印章的喜愛程度非同一斑。顯然，“筆刀齋”完全可以概括賴少其在1963年至1979年期間“新微派版畫”的美學思想及用功方向。

4.錢君匋

賴少其收藏錢君匋的印章有4方，數量雖少，但均是賴少其的常用印。其中有名章“賴少其”，齋號章“韌居”（圖5），以及“一木一石之齋”朱白文各一（圖6、7）。

“韌居”是賴少其在新中國歷史轉折時間的齋號之一。1977年8月，中國共產黨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這是一個把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推進到新的發展時期的大會，可謂舉國歡騰。此時的賴少其尚未徹底平反和恢復職務，但其難掩喜悅，請錢君訇治印“韌居”，這是賴少其在劫波度盡之后，對自己一直保持韌性的狀況較為滿意的情感流露，既是明志，亦是警醒。

“一木一石之齋”是賴少其較為著名的齋號之一，來源于魯迅給賴少其的一封信。1935年6月29日，魯迅在給賴少其的回信中說到“巨大的建筑，總是一木一石疊起來的，我們何妨做做這一木一石呢？”對于魯迅的勉勵，賴少其終身不忘，將其用作齋號，時常提醒自己要從基礎做起，同時請錢君匋治印。錢君匋篆刻宗秦漢，在趙之謙、吳昌碩、黃士陵后另辟蹊徑，大巧若拙、歸真返樸、計白當黑。見此兩方“一木一石之齋”印章，每作一畫都輕行取勢，每一線條的起訖均一氣呵成、干脆利落。在1977年至1989年之間，印章大量見于賴少其的書畫作品之中。

5.傅抱石

20世紀50年代，傅抱石與賴少其互動不斷，交往頻繁，除多幅書畫外，傅抱石還為賴少其治了一方“賴少其印” （圖8），邊款為“少其先生正刊，抱石”。無論在篆刻創作還是在篆刻理論研究上，傅抱石都作過深入的研究和探索。印宗秦漢，意在漢鑄印與鑿印之間，觀其所刻“賴少其印”，布局嚴密卻有天趣，字法多有繆篆或隸意，用刀雄渾、爽快，非一般印人所能為之，蓋傅抱石巔峰之作。同樣，此方印章亦賴少其常用印。

6.陳巨來

陳巨來為賴少其治四方常用印，分別為“賴少其印”（圖9）、“潮汕賴氏”（圖10）、“賴少其”（圖11）、“少其記”（圖12），均是陳氏清流一脈、工整一路的風格。陳氏刻印初從陶惕若，后承趙叔孺、黃士陵，融匯汪尹子、巴慰祖諸家，得元朱要訣，融匯變化，自成面貌。趙叔孺贊曰“元朱文近代第一”。觀“潮汕賴氏”印章，其體貌端莊秀麗，神氣十足。元朱文線條約整而不失筆意，在字間轉折處恰到好處地把握了圓中寓方的風格。

7.葉潞淵

在賴少其收藏的當代篆刻名家作品中，葉潞淵的印章最多，共12方，有“老賴”“賴園”“下里巴人”“望遠樓”“我有刀如筆”等。

二者在上世紀50年代結為好友，1962年，賴少其拿出收藏的何震“一片野云心”印章以及唐材“會友但文學，啟談皆典墳”印章給葉潞淵鑒賞，葉潞淵在古印上鐫邊款，為之鑒定。1964年，賴少其邀葉潞淵到合肥講學，之后成立安徽首個書法篆刻組織“安徽省金石書法研究會”。

二人交往密切、往還頻繁，葉潞淵為賴少其治印，時間跨越20年，此12方印章也見證了葉潞淵篆刻風格的衍流與嬗變。觀“下里巴人”印章（圖13），有巴慰祖和陳巨來之意趣，章法精究，點畫均寓變化于整齊之中，無不穩練安詳。1975年，葉潞淵為賴少其治印“望遠樓”（圖14），藏奇崛于方寸之內，拼筆殘連之處亦見雍容，這是葉氏博涉商周金文、兩漢碑額、鏡銘、泉幣、封泥、磚瓦等文字意趣而獨具的面貌。邊款鐫刻“潞淵為望遠主人刻。乙卯四月”，亦挺勁而富有變化，自成風致。

8.張人希

1984年，賴少其在給張人希的信中寫到“你為余刻二印，都隨余東游西蕩，好像老友一般，今又接到二個印花，都很好，十分感（謝）之至。前年游武夷，至今印象極深，故作《武夷》一幅奉上，請雅教。擬請閣下再為余刻二印，朱文‘黃山客印章、‘賴少其印，為了便于攜帶，不宜過重”。不難看出二者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君子之交。

張人希為賴少其治印也高達11方，有“不拘一格”（圖15）、“鐵鑄江山圖畫里”“黃山煙云入夢來”“黃山客”“賴少其七十歸故里”等。均刻于20世紀80年代，是賴少其黃山題材創作的高峰期，印章也大量見于賴少其的書畫作品中。

9.韓天衡

韓天衡轉益多師，得方介堪、方去疾、謝稚柳、唐云真傳，為陸維釗、陸儼少、李可染、高二適、劉海粟等諸多書畫名家治印。1976年，韓天衡治印“望遠樓”（圖16），邊款鐫刻“少其老同志令制，即望指正，一九七六，天衡”，1982年，再為賴少其治“潮州人”（圖17）和“萬山”（圖18）。

鳥蟲篆印“潮州人”用疏密、虛實、呼應和節奏等諸方面的手段加以巧飾，展現鳥蟲篆印的奇葩之趣。鳥蟲篆印“萬山”大量見于賴少其20世紀80年代的黃山之作上，此印總體以字形瑰偉為基調，突出了文字造型的奇異之趣。豐富絢麗的鳥蟲花飾和分朱布白中，可見作者精湛嫻熟、婉暢道勁的篆書基礎。

10.童衍方

1989年前后，童衍方為賴少其鐫兩方印章“木石齋”（圖19）、“胸中丘壑”（圖20），成為賴少其最后10年使用最為頻繁的印章，亦是鑒定賴少其晚年作品的重要實據。

童衍方師從海派藝術大師來楚生、唐云，二師又與賴少其交往密切，因此賴少其囑童衍方鐫此二印。童衍方的書法無不從漢磚瓦當、石闕摩崖、碑碣造像中汲取養分，真、草、隸、篆兼備。觀此二印，其書法的質樸道勁、古趣盎然、以拙為妍、大氣雅致之風盎然。自此，繼“合以古籀”“興之所至”之后，“胸中丘壑”成為賴少其晚年山水畫上的常用印。賴少其如此喜愛這方印章，一方面此印的章法于遲澀中見暢達、險絕中見和諧，嚴謹而不失天真爛漫之趣;另一方面印章內容契合賴少其此時的創作心態。賴少其曾評價黃賓虹“他心中自有丘壑，不是畫眼之所見，而是寫心之所想，憑感覺寫。”賴少其晚年在廣州也曾無數次畫黃山，畫的均是夢中之黃山、胸中之黃山。此時，“木石齋”也取代了“一木一石之齋”，成為賴少其最廣為人知的齋號，也是最后一個齋號。

11.其他篆刻諸家

印章是書畫作品的一個重要標簽，是詩書畫印的完美結合，有畫龍點睛之妙。賴少其的常用印大多是篆刻名家所治，有的用于某一階段，有的用了一生，均是賴少其心情思緒、創作思想、人生感悟的重要體現。也因此，賴少其的常用印種類繁多、面貌多樣、名家云集。賴少其的常用印還有清程荃的“琴清月在戶”（圖21），王個簃的“刀筆”（圖22）、“少”（圖23）“其”（圖24）“少其”（圖25）;黃文寬的“我以天地為師”，周哲文的“鐵石梅花”，伯年的“七十以后歸故鄉”、田原的“黃山圖”、王鏞的“黃山畫稿”等。

（責任編輯：李紅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