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當前大眾消費文化語境下的納蘭詞

摘 要：作為清初的著名詞人，納蘭性德及其詞作流傳至今，受到了當前消費文化語境的廣泛關注，引發了一股“納蘭熱”的風潮。納蘭詞的流行，除了和當前社會消費文化語境的助推因素有關，也和納蘭詞自身的文化特質有著密切聯系。納蘭詞具有真率自然的性靈之美、凄婉動人的深摯情感和憂郁惆悵的感傷情調。通過對納蘭詞的文化特質進行分析，可以窺探都市納蘭迷的審美傾向和文化心理。受當前商品經濟和大眾傳媒的影響，納蘭詞的傳播方式更加廣泛和多元。

關鍵詞：消費文化語境 納蘭性德 納蘭詞 文化特質

納蘭性德是清代詞壇的重要人物，他從清代的一萬多名詞人中脫穎而出，經過三百多年歲月的演變，仍然在當今社會受到學術界和大眾文化領域的廣泛關注。

一、當前消費文化語境下納蘭詞易于接受的文化特質

在當前的大眾消費文化語境下，納蘭詞易被廣大讀者接受，并掀起一股“納蘭熱”的風潮，這與他詞作的文化特質有著重要關系。

（一）真率自然的性靈之美

納蘭詞真率自然，純任性靈，沒有太多堆砌辭藻和矯揉造作的詞句。也正是由于其創作源自其心其情，真實自然，所以可以跨越古今，與當今時代的讀者產生情感共鳴。納蘭認為，詩詞的創作應與個人的情感緊密相關：“詩乃心聲 ，性情中事也。”a他認為詩詞創作的目的是吟詠性情，抒發內心的所思所想：“作詩欲以言情耳?！眀納蘭在自己的創作中也時刻踐行著他的“性情”主張，他的詞在情感上真切自然，無論寫景詠物還是即事抒情，都自然疏朗，開闊自然。關于納蘭詞真率自然的風格特點，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這樣評價：

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同時朱、陳、王、顧諸家，便有文勝則史之弊。c

納蘭詞作的內容，是他內心情感的真實書寫，沒有夸張的矯揉造作，也沒有矜才使氣的無病呻吟。他對人生際遇的感慨，對逝去情感的追懷，對聚散無常的感嘆，對亡妻的深切追念，對友情的真切感念，種種真實的人生經歷和感受，都被他以滿腔的真誠寫進了詞里，一般的讀者都能讀懂他的詞意和感情，從而更容易產生情感的共鳴。

納蘭詞除了情感上真實自然，在語言上也是單純明凈，通俗清新，不雕琢粉飾，不矯揉造作，多以白描手法勾勒事物的自然狀態，以自然之筆寫真情實景。如其名作《采桑子·誰翻樂府凄涼曲》：

誰翻樂府凄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d

這首詞語言極度自然流暢。當今的消費性社會，追求生產效率的提高和物質利益的最大化，使得社會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成為一種機械化的狀態，原本淳樸的、真率自然的生活方式和情感表達早已和人們漸行漸遠。真率自然、抒發性靈的納蘭詞契合了當前物質社會的機械狀態下人們對自然純真狀態的渴求，在人們的內心深處留下彌足珍貴的“真”的印記，受到讀者的喜愛和追捧。

（二）凄婉動人的深摯情感

納蘭是一個重情之人，情感是納蘭詞的生命和靈魂。他對于親情、愛情和友情都十分珍視，在詞作的字里行間也流露著深摯的情感。納蘭詞作中，有許多直抒胸臆、直接寫情的詞句，如“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蝶戀花·出塞》）e，“有情終古似無情，別語悔分明”（《荷葉杯》）f，“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攤破浣溪沙》）g等?！扒椤弊重灤┧髌返氖冀K，可以說，他的一生為情而活，他的詞作也因用情至深而受到讀者的喜愛。

在納蘭一生的詞作中，其深摯感人的愛情詞歷來受到讀者的喜愛，尤其是他懷念亡妻盧氏的悼亡詞，悲凄哀婉，誠摯動人。納蘭以其誠摯淳厚、哀婉深沉的悲思和凄絕痛楚的情感抒發，將悼亡這一題材發揮到了極致。其對亡妻至死不渝的深摯感情也使他深情貴公子的形象深入人心，成為當今都市女性的精神偶像。

從情感內涵的深度上看，納蘭悼亡詞的情感不僅悲凄哀痛、真摯感人，而且展現了純真濃厚的情感之美，超越了一般的個人情感，上升到了一種人類的普遍情感，能讓后世讀者在閱讀時，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以其詞作《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為例：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h

這首詞選取幾個日常生活中的常見細節，用通俗曉暢的語言對往昔生活進行回憶。賭書潑茶，夫妻伉儷，這種微觀上的細節刻畫，相比那些一味抒發哀慟悲思的宏大筆墨，更顯真實自然，也更容易被讀者理解和接受。這在以前被稱為“婦人之行為”的人生態度，恰是人性之美、人情關懷的最好體現，正好與現代社會人情冷漠背后的情感需要相吻合。純真的人情、人性不僅在封建社會難能可貴，在當今社會也被視為稀有的珍品。

（三）憂郁惆悵的感傷情調

納蘭出身鐘鳴鼎食的富貴之家，其家族在朝廷上也有著至高無上的榮耀地位。這個出身相門的翩翩公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惆悵感傷之人，翻開他的詞作，滿是幽怨凄涼、哀感頹艷的感傷之調。據統計，在其現存的三百多首詞中，“用‘愁字共九十次，‘淚字六十五次，‘恨字三十九次，其余‘斷腸‘傷心‘惆悵‘憔悴‘凄涼等字句，觸目皆是”i。

這種憂郁感傷的氣質、不隨流俗的個性，使他不僅成為清代，也成為當今社會一個追求自我、追求真我的精神偶像。有學者認為，這正是近幾年蓬勃發展的小資j群體追捧納蘭詞的重要原因。“以現代人的眼光看， 納蘭是一位古典小資，作為一種理想化的東西，納蘭的詞所表現出來的除了曼妙與精致，其最打動人的應是感傷的調子……納蘭的出現成為他們的一個宣泄出口，暗合他們的心理需求，也使小資們在心靈上得到滋養?！眐

二、“符號消費”與都市納蘭迷的文化心理

（一）鮑德里亞的“符號消費”理論

新時期以來，特別是市場經濟發展以來，人們的消費文化和消費心理，受到市場經濟和西方消費思潮的影響，發生了重要的變化。當前的消費社會，不同于以往以生產為主體的社會。人們的消費，不僅是對物質實體的實際用途的消費，更是對于物品的符號意義的消費，鮑德里亞稱之為“符號消費”l。他指出：

要成為消費的對象，物品必須成為符號，也就是外在于一個它只作意義、指涉的關系——因此它和這個具體的關系之間，存有的是一種任意偶然的和不一致的關系，而它的合理一致性，也就是它的意義，來自它和所有其他的符號——物之間，抽象而系統性的關系。m

這種符號消費具有確認社會身份和價值彰顯的功能，一件商品越是能彰顯它的擁有者的社會地位和價值身份，也就具有了越高的符號價值。

在消費社會，文學作品作為承載著眾多符號意義的商品，經過出版商的生產加工被推向市場。尤其是在當前商品經濟發達、社會價值迷亂的現代社會，古典文學作品以其原始淳樸的情感表達和典雅優美的遣詞造句受到了越來越多的讀者的喜愛，也被賦予了古典、文藝、典雅的象征意義和符號價值。

（二）都市“納蘭迷”的身份確認與價值彰顯

納蘭詞在當今社會受到越來越多文學消費者的喜愛和追捧，在這些“納蘭迷”中，有一個重要群體——都市白領階層。他們有著一定的經濟實力和強烈的文化需求，希望通過對文化商品的消費，獲得某種符號意義。他們通過購買和閱讀納蘭詞這一共同的消費行為實現對自我身份的確認，從而獲得一種歸屬感。

在他們看來，納蘭公子是一位古典小資，他的詞作充滿著不隨流俗的感傷之調，契合了當下納蘭迷們對現實生活處境的不滿和對個人價值的強烈追求，從而產生了極大的心理認同感。古典、浪漫、文藝、小資等當代社會對于納蘭詞所賦予的種種標簽，使納蘭迷們獲得了一種“小資情調”的身份確認和充滿古典文藝感的價值彰顯。在當前的消費文化語境下，納蘭詞已不僅僅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古典文學作品，更是被賦予了時代意義和符號價值的文化產品。

三、對當前消費文化語境下“納蘭熱”現象的思考和評價

（一）大眾消費文化時代的納蘭詞及其衍生品

在當前的消費文化語境下，受商品經濟和市場、大眾傳媒的影響，納蘭詞從傳統意義上的文學作品，變成了衍生出其他符號意義的文化產品。在圖書出版界，出版商對納蘭公子少年多才、敏感癡情的形象進行宣傳包裝，導致有關納蘭的人物傳記、情感經歷，以及納蘭詞的解讀和鑒賞類的圖書數不勝數。在影視作品《少年康熙》《煙花三月》《寂寞空庭春欲晚》《花落宮廷錯流年》等中，納蘭的多情貴公子形象也多次出現。加上明星的宣傳效應，社會上形成了一股“納蘭熱”的潮流。納蘭詞作中的名句火遍網站、貼吧和論壇，其周邊產品如明信片、畫冊等更是數不勝數。

（二）對當前消費文化語境下“納蘭熱”的評價

納蘭詞在當代社會消費文化語境下的流行，滿足了消費文化語境下大眾的文化需求，顯示出古典詩詞文化在當代社會的強大生命力，為現代人向古典文學資源尋求精神溯源和心靈慰藉提供了借鑒，也有利于古典詩詞在現代社會的傳播與普及。但是，受當前消費文化的消極影響，納蘭詞的火熱也有不利的一面。比如，在商業的炒作和過度的宣傳包裝下，有的出版商為了吸引讀者，以納蘭的身世、情感經歷為噱頭，沒有根據地對其情感經歷和人生經歷進行渲染加工，以致有關納蘭的圖書質量參差不齊；有關納蘭的影視作品中也有不尊重史實的現象存在。此外，大眾對于納蘭詞的接受過于名句化和片面化。人們所熟知的納蘭詞，多是“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n等名句，缺乏對于納蘭詞的系統閱讀和全面理解。

總之，消費文化語境下的納蘭詞，有著自然率真、哀婉凄清、深摯感人的文化特質，引起了都市納蘭迷的情感共鳴和心理認同；納蘭詞的傳播方式更加廣泛和多元，出現了眾多的文化衍生品。這些都有利于納蘭詞在當代社會的流傳和推廣，對于推動其他古典文學作品和文化資源在當今社會的傳播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但是，納蘭詞在當前社會的傳播也會受到市場經濟的影響，產生一定的負面效應，如過度商業化的宣傳與包裝，文學作品以市場為導向容易喪失主體地位等，需要加以引導，更好地促進納蘭詞在當前消費文化語境的傳播。

abdefgn 〔清〕納蘭性德：《淥水亭雜識》，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697頁，第706頁，第20頁，第122頁，第180頁，第447—448頁，第183頁。

c 王國維：《人間詞話》，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年版，第217頁。

h 〔清〕納蘭性德著、馬大勇評注：《納蘭詞》，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35頁。

i 黃天驥：《納蘭性德和他的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34頁。

j 小資是20世紀90年代開始在中國大陸流行的名詞，原本為“小資產階級”的簡稱，特指向往西方思想生活，追求內心體驗、物質和精神享受的年輕人。

k 王威：《納蘭容若詞的藝術魅力及網絡熱炒原因分析》，《新西部》2010年第5期，第98頁。

l 符號消費是指在消費過程中，消費者除消費產品本身以外，還消費這些產品所象征和代表的意義、心情、美感、檔次、情調和氣氛，即對這些符號所代表的“意義”或“內涵”的消費。

m 〔法〕讓·鮑德里亞：《物體系》，林志明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 223 頁。

參考文獻：

[1] 納蘭性德撰；趙秀亭，馮統一校箋.飲水詞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2015.

[2] 納蘭性德.淥水亭雜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 王國維.人間詞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

[4] 嚴迪昌.折疊多歧 搖曳情濃——讀納蘭性德的悼亡詞《金縷曲》[J].名作欣賞，1982（2）.

[5] 納蘭性德著，馬大勇評注.納蘭詞[M].北京：中華書局，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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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黃天驥.納蘭性德和他的詞[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

[8] 王威.納蘭容若詞的藝術魅力及網絡熱炒原因分析[J].新西部，2010（5）.

[9] 讓·鮑德里亞.物體系[M].林志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

作 者： 邵洋，深圳大學人文學院文學碩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 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