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周作人的《人的文學》一文提出了文學應該寫“個人”的文學,應該用嚴肅的態度從正面或側面寫人生和社會的諸問題。寫“個人”指文學應寫出個體的獨立和解放,寫出個體的自由精神,而又不忽略個體在集體(人類)中的意義,同時也要寫出靈肉一致的人。周作人自身的文學創作亦實踐了他所提倡的文學理論。
關鍵詞:《人的文學》 周作人 “個人”
“人的文學”一詞最早見于周作人1918年12月7日所寫的《人的文學》一文中,他提出“新文學”應該提倡的是“人的文學”,排斥和反對“非人的文學”,并表述了唯有先知道什么是“人”和“人道”,才能創作出“人的文學”的觀點。周作人的這篇文章建構了“新文學”的理論基礎,夏志清以為此篇文章可以看作“現代中國文學成熟時期的開端”。“五四”以降,“人的文學”成為中國新文學書寫一直追求的文學目標,構成了新文學的傳統:“用這人道主義為本,對于人生諸問題,加以記錄研究的文字,便謂之人的文學。”
“人的文學”最基本的落腳點在于寫“個人”的文學,正如郁達夫所言:“五四運動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個人的發現……以這一覺醒的思想為中心,更以打破了械梏之后的文字為體用,現代的散文,就滋長起來了。”當然不僅是散文,一切寫人的文學都發展起來了。“個人”一詞包含兩個關鍵字,一個是“個”,一個是“人”。所謂“個”,指的是獨立的個體,個體既是獨立于他人之外的獨立的個人,也是全人類中的一個。所謂“人”,即指具有靈肉二重性且靈肉一致的個人和人類。這兩個關鍵字體現了“人的文學”的具體內涵:“人的文學”是寫“個”“人”的文學,是表現個性解放,表現人性和社會諸問題的文學。而要寫出“人的文學”,關鍵在于態度的嚴肅和方法的全面。
一、文學要表現“個”人
(一)表現獨立的個人
封建社會中個人是受到壓迫的,只有集體而無個人,只有大家而無小家,“國家”一定是“國”在前,“家”在后。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構成了古代士大夫尤其是宋代士大夫的集體精神面貌:他們不存在個人的喜怒哀樂,不論進退,只為天下和國家。而“五四”時期強調個體的獨立和解放,在文學上,則須用“洋溢著自由的個體精神”的文學去啟蒙大眾以達到這個目的。早在1908年,魯迅在《文化偏至論》中就說道:“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若其道術,乃必尊個性而張精神。”《人的文學》可以看作周作人對魯迅的一個呼應。新文學不同于舊文學之處在于新文學強調表現自我,用周作人的話來說,舊文學是載道的文學,新文學須是言志的文學。文學作品由文學家創作出來,文學家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要在作品中言自己的志。《人的文學》一文也有人以為是載“五四”精神的道,依舊是載道的文學,殊不知,載自己的道也是言志的文學。冰心和鄭振鐸等人也對文學有過相似觀點;而郭沫若則積極地實踐寫自由的文學,力求達到華茲華斯所言的“詩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的境界,為新文學之新詩開創先河。
(二)表現集體的個人
“人的文學”是寫“個”人的文學,“個”人的含義是一種個人主義的人間本位主義,這是周作人筆下的人道主義。首先,寫個人也即寫人類,個人是人類中的一分子,一片茂密森林的長成是每一株樹木各自茂盛的結果。若熙熙攘攘的人們只為利來利往,則天下是一個追名逐利的天下;反之,在一個人人追求個性獨立和解放的時代,世界將是一個向上的、不斷進化的世界。其次,個人愛人類是因為人類中有個人,這涉及集體與個人的關系。墨子“愛人不外己,己在所愛之中”的話最透徹。這話似乎極易引起誤會,以為周作人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但細思之卻站不住腳。人若自身不獨立,何以求得國家的獨立?人若不愛自己,又怎會愛他人?愛自己才能感同身受,體會人類的歡樂或痛苦。梁實秋在《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一文中認為文學是表現人性的藝術,是“從人心中最深處發出來的聲音”,而人性也是一樣的。正如人人都會經歷生老病死,都會產生憐憫和恐怖等情緒,都想獲得身心的愉快,故而人性和文學都是超越階級的。雖然梁實秋和周作人的人性論和文學觀是針對不同情況提出的,前者是反駁文學的階級論,后者是反對封建制,但是他們關于個人屬于人類的思想是相同的,都是站在知識分子的角度倡導文學要表現人性。但周作人有更大的野心,他欲以啟蒙者的身份讓大眾更好地認識獨立的自己,求得自身解放和獨立,最終達到整個中華民族的獨立和解放。
二、文學要表現個“人”
(一)表現靈肉一致的人
“人是從動物進化來的”,這句話的兩個要點是:第一,“從動物”進化來的;第二,從動物“進化”來的。前者說明:人與動物一樣有基本的欲求和本能,這些本能是天性,是自然的,不應該刻意地回避它,而應該認為這些本性是美的,是善的。后者則強調:人超越動物的地方在于人的向善向美,追求神性。這里體現出來的是人性的靈肉二重性:“肉的一面,是獸性的遺傳;靈的一面,是神性的發端。”一方面,人類社會的總體發展趨勢是偏重發展神性,以各種手段去約束和限制獸性,所以,一直以來,道德都要求人克服人的基本欲望。而另一方面,人在壓抑太久后會希望找到一個發泄的出口,于是大量淫詞艷曲盛行,漸成低俗文學。這兩種極端都是“非人”的,兩者都不尊重人的靈肉二重性。只有正視人性的靈肉二重性,才能滿足人類的“正常”生活,從而寫出“人的文學”。
(二)表現的態度和方式
文學要寫人的生活,要寫“個人”,文學家同樣應該以“人”的態度去創作,這“人”的態度便是嚴肅的態度。唐五代的詞多描摹女子的容貌體態、服飾住所,以及刻畫女子纏綿幽怨的閨居心態,在筵席上佐酒助樂。如韋莊的《天仙子·悵望前回夢里期》:“露桃宮里小腰枝,眉眼細,鬢云垂,惟有多情宋玉知。”這首詞就刻畫了一位美女的形象,使讀者充滿了“看”的快感。在這樣的文學風氣之下,女性成為一件可供賞玩的“物”。這種游戲的、不道德的創作態度都是不應該的。嚴肅的文學應該寫人生的諸問題,可以寫理想的、向上的生活,即正面反映;也可以寫“正常”的、“非人”的生活,即側面反映。正如魯迅所謂“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這正是新文學想要達到的目標。
三、周作人“人的文學”的創作實踐
寫個人的最終目的不是僅僅寫個人、表現個人,而是在于寫人類、表現人類、表現人生,里面有很深的目的性和功利性。但這功利性是隱藏在文本后面的,是令讀者在讀完之后,可以在字里行間體會到作者的啟蒙深意的。
周作人的文章取材廣泛,他寫蒼蠅虱子,也寫品茶飲酒,甚至談狐說鬼,評古籍,玩古董,等等。他寫人事評論的文章浮躁凌厲,行文中莫不批判與諷刺丑惡的社會現實,實踐了他側面描寫“正常”的及“非人”的生活的觀點。如他的《風紀之柔脆》一文,針對淞滬警察廳查禁十歲上下女孩入浴室洗浴的通告,寒心中國人竟墮落到“非禁止十歲左右女孩入浴室不能維持風紀”,諷刺了道學家的虛偽與荒謬,暗示了國人長期處于假惺惺的禮教束縛中,心理逐漸變態和虛偽,可見禮教對國人的戕害至深。
“非人”一詞在周作人的創作中或許還可以理解為寫“人”以外的生物甚至是非生物,如在《說鬼》中,周作人不無諷刺地說寫鬼是“為了鬼里邊的人”,而寫人也“可以認識人里面的鬼”,其目的還是為了寫人。周作人平和沖淡的小品文處處可見生活的趣味和對生命的尊重,是其描寫“正常”生活的實踐。在其筆下,故鄉的野菜是兒時的記憶,味頗鮮美;故鄉的烏篷船是游山賞景的好工具,頗有趣味;甚至連一般人不屑去寫的蒼蠅、虱子也可以寫得妙趣橫生,令讀者覺出它們的可愛之處。周作人后來在“自己的園地”中“閉戶讀書”,雖所寫還是“人的文學”,但顯然已經不站在啟蒙的高度去改革中國,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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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艾樂,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8級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