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認罰從寬中量刑建議的精準化研究
——以南昌地區為調查對象

◎王盼

引言

新修《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正式確立認罪認罰制度后，2019 年10 月24 日，兩高三部聯合發布《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指導意見》強調："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準確及時懲罰犯罪、強化人權司法保障、推動刑事案件繁簡分流、節約司法資源、化解社會矛盾、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量刑建議作為適用認罪認罰程序的直接表現和成果，是節約司法資源的直接手段。而隨著量刑建議精準化的呼聲高漲，筆者結合在南昌地區調研的成果，對認罪認罰中量刑建議的精準化提出見解。

一、量刑建議沿革——從幅度刑到精準刑

量刑建議作為檢察官公訴權的重要內容，在量刑建議工作開展的初期，考慮到檢察官量刑建議權與法官獨立審判權的沖突，且受限于檢察官提出量刑建議的能力，檢察官提出量刑建議要求具有一定的幅度，精準化的量刑建議是例外，且不具體要求附加刑的量刑建議。隨著認罪認罰制度推廣，認罪認罰制度試點的中期報告顯示檢察院提出確定性量刑建議的僅有29.4%，檢察官主要提出幅度刑量刑建議。隨著認罪認罰制度的試點結束，精準化量刑建議在控辯協商中的作用越發明顯，卻受限于沒有更為詳細的認罪認罰規范。兩高三部發布《指導意見》初步解決了實務中摸石頭過河精準化的難題，要求檢察官一般應當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不常見、情節復雜的犯罪可以提出幅度刑量刑建議。由此確定刑為主、幅度刑為輔的量刑模式已基本確立。

二、確定刑與幅度刑分析

量刑建議精準化的工作正全面開展。筆者認為，精準化量刑建議成為時代潮流的原因為以下三點：

1.精準化量刑建議是控辯協商充分合意表現。

犯罪嫌疑人選擇認罪認罰制度并與檢察官達成合意的主要原因就是從寬，而精準化量刑建議才是從寬的直接表現。在幅度刑的量刑建議中，即使檢察機關依據認罪認罰而減少了一定百分比的量刑，最終的判決結果卻不能明確體現從寬。有學者認為，從實現和保障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穩定性方面來看，精準刑量刑建議更有助于滿足被追訴人的內心期待。幅度刑使犯罪嫌疑人在簽署具結書時難以確定認罪認罰后是否得到了足夠的量刑減讓，其自愿性難以得到保障，而被告的自愿性是認罪認罰制度實施的關鍵考量。可以說，幅度的量刑建議給了犯罪嫌疑人不確定感，即使達成了控辯協商，犯罪嫌疑人對于刑法的期待也必然是幅度刑的中線即以下，對于宣告刑超出預期的情形，被告自然產生不服判的情緒，由此多發上訴情形，影響認罪認罰制度的推廣。

2.精準化量刑建議是節約司法資源的最優解。

幅度刑的量刑建議將導致法官在量刑幅度以內二次考量，增加了工作量的同時讓人懷疑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一紙空文。當下，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速裁程序近乎綁在了一起，而速裁程序本就包含了節約司法資源的程序價值。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制度優勢，需要適當突破速裁程序可能包含的程序價值，才能切合立法目的。法官面對幅度刑的量刑建議，依然要從量刑起點出發依次確定基準刑和宣告刑，結合被告人的悔罪情況得出自己的結論，在契合量刑建議的同時充分考慮中線以上判決的后果，實在是費時費力。對比確定刑量刑建議法官處理起來相對容易，量刑建議的幅度只要不是過于偏頗或出現違反法律的情形，就可以作為最終的宣告刑，法官的工作重心也可以轉移到自愿性審查和證據審查。

3.精準化量刑建議與法官自由裁量權并不沖突。

新形勢下的認罪認罰案件，法官重點審查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指控犯罪的證據是否確實充分、量刑建議是否有失偏頗，對于量刑建議明顯不合理的情況法官并不當然的采納，且最終仍然由法官作出裁判。

總的來說，隨著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進一步推廣和完善，精準化量刑建議的立法要求已經明確，但實踐中仍然遇到重重困難。接下來，筆者結合在南昌地區的調研結果，詳細闡釋精準化量刑建議的實踐難題。

三、南昌地的精準化區難題

1.制度推廣初期以幅度刑量刑建議為主。

據筆者了解，2019 年1 月到7 月，南昌市地區檢察院一審審結刑事案件2833件共4111 人，不訴38 件38 人。其中適用認罪認罰的1112 件共1199 人。提出量刑建議的1074 件1161 人，其中確定型量刑建議80 人，法院采納61 人。南昌地區且提出確定刑的比例低于10%，相比較而言，天津市2019 年1 月至12 月審結的認罪認罰案件中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占60.73%，重慶市2018 年11 月至2019 年6 月審結的認罪認罰案件中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占67.29%。天津、重慶都是最高院確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城市，而南昌地區作為較晚推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地區，在認罪認罰案件中以提出幅度刑量刑建議為主，彼時也沒有明確法律規范要求提出精準化量刑建議。

2.量刑建議向精準化靠攏。

《指導意見》的發布，要求檢察官一般應當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并為量刑建議的精準化路徑提供了方向。2019 年下半年以來，南昌地區多次召開認罪認罰相關會議，組織相關法檢制定認罪認罰案件的實施細則，積極發揮認罪認罰的制度優勢。筆者使用裁判文書網檢索收集了南昌市法院上傳的2019 年12 月到2020 年3 月間的100 起案件，結果顯示其中49 起案件提出了確定刑的量刑建議，另51 起案件則提出幅度刑量刑建議，適用普通程序的案件共有32 起。對比2019 年上半年的情況，南昌地區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比例上升到50%左右。雖有較為明顯的提升，但相比玉環市檢察院提出確定刑比例達到86。3%，上海市普陀區檢察院提出確定刑比例達到95.5%，50%左右的確定刑比例仍有極大的上升空間。

3.立法指導實踐存在不足。

認罪認罰的從寬幅度以及認罪認罰能否作為單獨的量刑情節問題依然模糊不清，現行法律不能給予明確答復。《指導意見》對此停留在原則性表述上，缺乏更為具體的規則表述，增加了實踐操作的困難。以東湖區法院審理的黃某某盜竊案為例，黃某某2019 年11 月7 日因盜竊被刑事拘留，公訴機關認為被告人構成盜竊罪并具有以下量刑情節：坦白等；法院判決認為：被告人黃陳達有坦白情節，依法可從輕處罰；其有前科劣跡，酌情從重處罰。認罪認罰的從寬幅度介于自首與坦白之間，當認罪認罰案件中存在坦白情節時，提出量刑建議所應當參考的從寬幅度是認罪認罰，而實踐中黃某某盜竊案判決書僅僅顯示坦白這一量刑情節，這取決于認罪認罰并不是法律明確規定的量刑情節，且認罪認罰的從寬幅度也不明確。

南昌地區雖積極推動認罪認罰制度，但精準化量刑建議仍是該地區亟待解決的難題。《指導意見》的出臺對于認罪認罰制度的推廣和正確適用意義巨大卻存在缺陷，南昌地區實踐中量刑建議的精準化仍然面臨困難。

四、量刑建議精準化措施

量刑建議作為認罪認罰制度的核心，結合當前的立法規范和實踐情況，筆者認為精準化量刑建議工作應當注意以下幾點：

1.量刑指導規范需要進一步完善。

現有的量刑指導意見雖涵蓋了常見的23 個罪名，但難以滿足深入推進量刑建議工作的需要。上述案例說明認罪認罰不能作為單獨的量刑情節予以考量，使得《指導意見》在量刑建議上難以起到更為實質性的指導。階梯式量刑減讓早在試點階段就已經被部分地區適用，有學者建議司法機關盡快出臺相關規范將階梯式從寬量刑不同訴訟階段的認罪認罰從寬規范化。完善階梯式量刑從寬，使認罪認罰作為單獨量刑情節盡早運用于實踐，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成功必然離不開立法指導，更為精確完善的量刑指導規范是量刑建議精準化的下一個突破口。

2.檢察官在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的進程中進一步積極主動。

各個地區的確定刑比例不一，一方面理論和實務界共同認為應當積極推進量刑建議精準化，另一方面認罪認罰案件大多為輕刑案件適用速裁和簡易程序使精準化的難度有限，但各地區的實踐情況仍然存在不小差距。南昌地區較晚全面推廣認罪認罰制度，但當下的理論和實務都探索出了許多優質方法以幫助檢察官辦案，總結出了許多實踐經驗以推廣認罪認罰制度。方法的有效需要當事人的努力，檢察官的不斷學習和積極主動改變，是認罪認罰制度順利施行的關鍵因素。檢察機關更為主動積極的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摒棄"重定罪、輕量刑"等等不好的過往辦案思維，加強各地區間的交流溝通，對精準化量刑建議大有脾益。

3.附加刑和適用緩刑的量刑建議被忽視。

依據刑事訴訟法，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官應當對主刑、附加刑、是否適用緩刑等提出量刑建議。筆者檢索判決書時發現，確定刑的主刑建議有可能伴隨著幅度刑的附加刑建議，幅度刑的主刑建議亦有可能伴隨著確定刑的附加刑建議。更有甚者，提出附加刑建議時給出"兩萬元以下罰款"等極為空泛的量刑建議；對于適用緩刑的情況，也存在"適用緩刑"的量刑建議。對于需要提出附加刑、緩刑的案件，附加刑刑罰力度和緩刑的期限往往直接影響著犯罪嫌疑人的認罪悔罪態度。幅度刑的主刑和幅度刑的財產刑量刑建議一起提出，更會加大判決結果的不確定性。適用緩刑的量刑建議，則與社會調查評估工作的推行息息相關。苗生明檢察長指出：社會調查評估有利于提高量刑的準確性和科學性，也有利于執行機關提前介入了解情況，增強矯正措施的針對性和時效性。總的來說，在積極推進主刑精準化的同時，也不能忽視附加刑和緩刑量刑建議的精準化。完善量刑建議的精準化才能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