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舒愉棉

理查德·利基在2015世界旅游業理事會全球峰會上
理查德·利基(Richard Leakey)并沒有遵循傳統的學術之路。他的雙親、古人類學先驅利基夫婦因在20世紀60年代發現了能證明人類起源于非洲的化石而聞名于世。作為利基夫婦的次子,理查德·利基不愿意活在父輩的陰影之下。但是在繞了一大圈后,他還是在早期人類起源的研究發現中留下了自己的印跡。在后來擔任肯尼亞國家博物館館長和出任肯尼亞野生動物管理局主席時,他繼續發力,公開打擊偷獵行為。盡管由于一次墜機事故,他失去了左右小腿并接受過三次器官移植,利基仍然繼續保持著自身活力和對循規蹈矩的無視。在最近一次訪問杜克大學期間,利基與《美國科學家》雜志主編費內拉·桑德斯(Fenella Saunders)聊起過去的經歷如何造就了他對人類學前景和野生動物保育的看法。
非洲有許多野生動物棲息地緊鄰人類社區,而動物們徘徊進出棲息地會對莊稼和住所造成嚴重損害。人類該如何與想要保育的動物更好地共存呢?
我認為在短期內,居住在毗鄰國家保護區邊緣地帶的人們將被迫離開那里,這并非是動物保育工作努力的結果,而是因為全球氣候變化會讓人無法僅靠少量牛羊生存下去。在未來20年里,我們將看到大量的土地被撤離出來,人們將努力在城鎮或城市里求職謀生,這會減輕一部分的壓力。
在特定區域修建一定程度的全圍欄會是必要的臨時措施。我的意思是,你無法在有大量動物遷徙的區域修建圍欄,例如塞倫蓋蒂保護區或者馬賽瑪拉保護區。但是你完全可以在其他野生動物保護區修建圍欄。當然,這是人造環境,但很不幸的是,我們已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只有學著去適應。
人類經營以家禽、綿羊、山羊和牛等牲畜為對象的畜牧業已經很久了,所以我們沒理由不能把野生動物視為可以進行集中管理的對象。這樣一來,我們就必須要控制動物的遺傳多樣性以及管理其健康狀況,我們還不得不應對可能會被干預到的捕食關系。會有許多我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而這些事情也確實屬于邊緣范疇。
從倫理上來說,這些行為與保育工作相悖,但我擔心的是,如果我們要繼續維系這些野生保護區,我們就必須要正確地照看這些野生動物,這意味著要對管理工作投入資金并限制這些動物所造成的困擾。保護區以外的野生動物也會存在很大的問題。
我住在內羅畢城外,開車需要40分鐘才能進城。我有一個小農場,面積為150英畝(約910畝),里面養了20頭牛和30只羊,種了2 000株釀酒葡萄藤,還有一個菜園。每年“它們”都會在特定的時間點穿過我的通電圍欄——“它們”包括豹子、羚羊和狒狒,而我因此損失了所有的莊稼收成,它們還吃了我最喜歡的公牛。所以現在我不得不花高價購買一只肥大的種畜,來讓弱小的奶畜群繁衍下去,并繁殖更多可供食用的家畜。“它們”還把我的羊吃了。
我很富足,不以務農畜牧為生,但對于我的一些鄰居而言,務農畜牧就是他們的生計,是他們的學費和醫療費。所以他們才會說:“我們不能把這些野生動物留在我們周圍,為什么你不射殺它們?”我當然不會射殺這些野生動物,我喜歡它們。于是我的鄰居又說,“然而,我們不喜歡它們。”所以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就是人們濫用私刑,毒死這些野生動物。
在東非野生保護區以外的野生動物有著極為可怕的未來,但非洲人民也同樣有著可怕的未來。除非他們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并最終改成競爭激烈的城市生活,不然他們也幸存不了。我們在與時間賽跑,與環境賽跑,與影響著一切的全球氣候變化威脅賽跑,但如果我們能堅持下去,我們是有能力在一些野外區域里維持一部分遺傳多樣性的。
您是否認為您的古人類學研究背景影響了您對野生動物的管理方式?
通過古人類學,人是會意識到自己打交道的正是數百萬年以來已經滅絕的大量物種。所有的那些令人著迷的動物都已經滅絕了。它們的滅絕被認為不是因為陽壽已盡,而是因為環境改變,它們無物可食。所以,是的,我想棲息地和物種的永恒感缺失一直都在影響著我。
但是至少在數百萬年前,新物種能夠有機會扎根立足并且繁衍發展。現在,環境改變得如此迅速,如果有一天我們失去了可供新物種出現的物種存量,那么至少對于哺乳動物、鳥類和爬行動物而言,沒有時間留給新物種出現了,所以類似的情形不會再發生了。從我們現有的一切到一無所有,這輕而易舉。
您提到了遺傳學領域與古生物學領域正在進行的融合會拓展雙方的發展,那么在您看來,遺傳學和古生物學在合作過程中彼此分別扮演什么樣的角色呢?
我當時提到這一點是基于人類故事的背景之下,當然這不限于此。當下,我們能夠運用已有的基因組知識來研究部分物種的古生物DNA,并且開始認識到,人類的起源比迄今為止已有的簡單故事要復雜得多。
運用遺傳學知識來理解過去與現在的重要性一如既往,但在非洲,因為我們沒有相應的設備,遺傳學工具還未能得到廣泛的應用,不過我想應該也為時不遠了。
那么遺傳學在保育工作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呢?
這就要提到北方白犀牛的有趣故事了。人們一直花了大力氣來救助白犀牛的一個亞種,也就是我們所稱的北方白犀牛,之前僅存的只有在捷克共和國的一個動物園里的三雌一雄。它們被運送到了肯尼亞的一個牧場,而唯一的雄犀牛因為年事已高在那里去世了。在雄犀牛去世后,人們完成了體外受精,并且將一對胚胎移植到了另一只南方白犀牛的體內,而最后生下來的將可能會是純種北方白犀牛。我們很不愿意這樣去做,但至少花費了25萬美元才能做到這個地步。
從各個方面來看,南方白犀牛和北方白犀牛都很相似,而南方白犀牛正遭受著生存范圍的縮小、棲息地的消失以及被瘋狂獵殺的困境。現在,人們正出于獵殺的目的販賣南方白犀牛。
我們花了50萬美元讓北方白犀牛滿世界飛來飛去,去找獸醫來收集它們的卵子,在培養皿里進行人工授精——而這就應該是我們的世界未來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我們已經失去了那么多亞種,更別提失去的那些物種,所以我們應該將我們更多的精力用在拯救那些明顯更具可行性的物種上,而不是花在擺弄現代科學的魔術上面。
我對這類事情感覺非常心煩意亂,因為保育機構想要在這上面花大價錢。他們要花大價錢的原因是因為這拯救了即將永遠消失的物種,但這重要嗎?有多少歐洲人或土著美國人因為大懶獸或者猛犸象的滅絕而整天拉著臉?我反正沒發現。滅絕了就是滅絕了,這是讓人難過。但我認為保育工作傾向于在那些明顯能夠籌到資金的工作上努力,可這并沒能在更廣泛的意義上切實延長生物多樣性的壽命。
考慮到資源的消耗和其他像當下物種保育這類需要消耗資源的地方,您認為繼續搜尋古人類化石的意義何在呢?鑒于您之前所提到的,我們應該怎么樣合理地使用經費來尋找更多的古人類化石呢?
縱觀歷史,人類一直都想要更多地了解自己。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說這正是宗教的源泉——信仰和人類起源。對“我們是誰”以及“我們從何而來”的篤定是我們過去需要并且將永遠都需要的精神需求。這對我們幾乎——不對——這對我們已經是唾手可得,而我想,如果我們已經可以抓住答案的話,我們就應該這么去做。
我還認為,人類起源的知識會很大程度說服我們去接受我們的相同之處,去接受無論男女、無論膚色,我們都一樣這一結論。在美國,人們依然對種族一說極為敏感,而我只把這稱為膚色。因為并不存在生物學上的種族區別。膚色不等于種族。
幾百年來,非洲一直是一個貶義的概念,總帶有某種程度的負面感。而非洲正試圖起身離開冷板凳,想要再次成為世界的一部分。我們可以證明的這一事實,這個一切都起源于非洲、全人類都是“非洲民族”的事實,我想,我們可以因伴隨這一事實而消失的偏見慶賀,為“非洲民族”慶賀,并且把非洲的自我認知、自我意識和自尊放到一個會對未來后代產生巨大影響的位置。
了解對人類起源的確定性,對此堅信不疑,見證我們如何通過一系列的事實到達我們目前所處的位置,是這些而非神話帶給人類莫大的信心來應對當今我們面臨的問題。我們能夠理解,全球氣候變化和環境變化已經推動了進化的發生,并且還在繼續推動這一進程。
有些人不相信進化的發生,卻擔憂著會從醫院帶回去新細菌和新病毒。細菌和病毒已經進化了,并且還會繼續進化,它們的代時極為短暫。所以如果你不相信進化的發生,那么你也大可不必擔心。然而,進化在我們此刻談論的時候正圍繞著我們在進行,而進化的發生正是由我們引起。我們可以從那鐵板釘釘的過去中學到太多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