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空辭（六首）

田字格

燈影辭

三個孩子在看書

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另一個趴著

空調出風口的蓮葉吊飾晃動

燈光下，蓮葉布滿天花板，以此為參照

上面像是荷塘，我像是在倒立

天花板鑲嵌了一個天空，形成藍與白的循環

（不管了，三維就是三維）

一身黑色的我，給盆栽植物修剪枯葉

木風鈴在撞擊中有不同的影子

看書的孩子都換了姿勢，也有不同的影子

小姑娘辭

琴聲使她失去邊界

聽力的邊界，也是冥想的邊界

節奏傳達出的憂傷幫助她停頓，放下整個身子

是時候了：她忘了自己是誰（在哪里，在哪一年）

好像還在童年，摸著爺爺的耳朵睡覺

一覺醒來，他不在身邊，就哭著鼻子到處找

房間里，沒有;屋外走廊上，沒有;河邊，沒有

她跑回家，她已習慣了“失去”

掏出五斗櫥里爺爺用報紙包裹的冰糖（沒加明礬）

邊哭邊咬，多晶冰糖磕疼她的牙

悲傷是不規則的，她咀嚼

白城沙灘辭

把身體埋在沙子里的人

發現沙坑與子宮、墓穴一樣暖和

（像啞孩子小吉，尚在吉媽媽腹中）

留一個嘴巴、雙耳和腦袋

用于說、聽和思考

其余的部分，藏起來

冬泳的人從大海游回陸地，幾乎赤裸著

記得我也曾這樣到來：星際有通道

（但我來自哪顆星星？——這是一個謎）

童話中的小吉，與懷著他的媽媽

同時降落到地球：沒有早晚之分

我躺在沙子里，望著正坐上游艇的母親

刺目的陽光下，她在朝我招手

山間雨辭

山上下雨了，天壓得低

我們渾身濕濕的，牽著手

同樣的濕度，是玻璃棧道——

塑膠鞋的摩擦力帶來“嘎吱嘎吱”聲

下方，懸崖筆直，樹枝晃動

山雀、斑鳩、啄木鳥在叫，等待我去分辨

但暈眩總是混淆我的結論

（何種身子才能分辨何種鳥？）

我們在沒干透的巨石上

坐下，數滴水聲，等陌生人說

“借過”，彼此生出擦肩而過的喜悅

光和影辭

同一色系的衣物具有不同效果

昨天去椴樹林、欒樹林

我穿著旗袍，光打在上面，紫色深些

今天去冷杉林、圓柏林

我穿著魚尾裙，光打上去，紫色淺了

光被紡織品不同程度地吸收

（海拔也不同）。耳機里，科恩的低語是庇護

——像是來自腐殖層，歌詞包含了我

過生日那天吹蠟燭時的隱秘愿望

你說親近植物，穿裙子，按時過生日

幫助我活得一無所慮：對妄念是一種過濾

雪前辭

校園里的臘梅開了一半

另一半，還要等到一場大雪后

這是一月份的一天，我來上班

女兒在旁邊看書，她指著封面說：

這個男孩跟園丁學園藝

拇指一點，便長出想要的花

他在小女孩病床前、在監獄里種滿花

女孩病好了，囚犯也不打架了

這是兩個靈魂間的芳香療法

米勒《晚鐘》里的祈禱方式

說這些時，女兒過來沏茶，我看見

她手指上的凍瘡，將她拉入懷里

（自她出生后，我們還未這樣親近過）

替她揉，末梢血液在恢復循環

我感受到她的顫動——這個小靈魂在冬日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