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經與喝茶（兩首）

抄 經

一

今日大雪節氣。無大雪

做二事：生火抄經;編永遠編不完的

新詩集。武漢，不南不北

天寒無供暖，烤火且作樂

二

老婆說我抄經的每個字

好就好在，盡管它們個個

坐的坐，躺的躺，站的站

極不整齊與端正，卻是

一個個菩薩，有的笑，有的哭

有的默不做聲，乃形神兼備

各具豐韻！我汗顏之下

忙又去抄了遍經

三

南海兄又給我刻了兩枚印

一姓氏印，一名印

很小的印面，比小指頭還小

為了能蓋上這兩枚印

我得畢恭畢敬地抄經

用很小的字，比蠶豆還小

和一顆豌豆一般大

四

抄經間隙，把手中之菩提串

拋向空中，再接回手中

這不是“舍得”的道理

這是治療頸椎病的方式

長此以往，上天降下的東西

也可能快速地抓住吧

五

老婆在耶穌像前禱告后

堵了幾天的馬桶就好了

奇跡就是這樣發生的

如此輕易，讓無論居士

枉費了多少心力

某人也想過請上帝或菩薩

解決一些生活問題

可又想這些大神

上帝很累，佛也不輕松

人生大問題可求之一二

如此小事焉能麻煩他們

六

又在抄《金剛經》。天

這經抄得人萬念俱灰，不喜不憂

七

每天一個時辰的仰頭罰站抄經

是苦役，也是最奢侈的生活

八

當我用白墨黑紙靜靜地抄寫

唐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時

忍不住內心的驚嘆：

這是首偉大得讓大海平息的詩

往前上朔二千多年

用白墨黑紙抄了一本《道德經》

才明白這才是“知白守黑”

再一路返回，經過陶淵明，到王維

甚至蘇東坡，他們的文字最適合

黑紙白字。這正好與另外一批

同樣偉大的人相反，如屈原，李白，杜甫

九

朋友問我抄經用的是何體

我說：“何體”

我本姓何。如果朋友深究

則曰“無體”，但頗顯高妙

最終只得直言：“字體”

十

用印有荷花的信箋抄經

忽然聞到桂花香。抬眼一看

菊花在窗臺微笑

這過的什么亂日子呢！

十一

跳出銀河系，還在宇宙中

也許自由的真正含義是

沒有參照點

道家說無為無不為。

儒家說有所為有所不為。

這個"為"總在那兒住著

《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喝 茶

一

離家后，無論在多安逸的地方

比如茶室里

我都寫不出一句文字

我懷疑自己：前生

是不是一只蜘蛛

二

在版納，平陽兄隨手給我一提茶

我隨手就接起。石頭兄

又要送我兩餅茶，我推辭不受

他堅決要給，在深夜的賓館

動靜頗大，我只得接著

我自嘲自己對普洱茶半推半就

有一點愛，終放不下一點貪念

三

我對版納的地名耳熟能詳

因為我愛的每款普洱茶

不管到了哪里

它們都以自己的故鄉為名

比如易武、賀開、曼松

比如冰島、昔歸、班章

多么美的一座山頭

或一個村莊

四

一餅十幾年前的易武茶

內飛紙都已被蟲蛀亂

想必茶已被其先嘗矣

無論居士連品三泡

無法明了其滋味。難道

此為傳說中茶湯的

最高境界：無味？

五

無論居士做了兩把茶壺

拍賣未果，不禁悵然道：

可嘆世人蒙雙眼

不識此壺值千金

能盛天下無憂水

頓解人間萬古愁

居士夫人聽聞，戲曰：

非是世人蒙雙眼

應知此壺只一錢

鍋碗瓢盆生活計

何況上呼克時艱艱

好吧，明年再來賣！

六

近段時間心中埋藏著

十萬個為什么

它們擠跑了最后的一絲詩意

也聽不見趙州和尚叫我喝茶去

七

等一杯茶泡開

才覺得時光緩慢

不禁嘆道：

寫詩三十年

詞枯意平平

沙漠茶道擺

木頭制帽懸

窮途已無淚

歧路哪有燈

且學陶公去

樂幽歸小園

回頭一望，小院荒蕪

然后知園藝生疏矣

不禁再嘆：

年少欲讀萬卷書

識遍天下不俗人

老來無心翻一頁

獨守孤園待花生

也罷，快過年了

找出舊花瓶洗凈

只養水，不養花

詩人簡介：沉河，本名何性松。1967年出生于湖北潛江，現居武漢。出版散文集《在細草間》，詩集《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