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晚餐引發的血案

張吟豐　朱紫英　張琴

“非常感謝檢察院作出的決定，這下我又能開始新的生活了。”近日，湖南省長沙縣高橋鎮村民湯建東專程來到長沙縣檢察院，對該院公訴科員額檢察官吳蘭林表示感謝。

2019年9月12日，長沙縣檢察院依法對公安機關移送審查起訴的湯建東涉嫌故意傷害案作出絕對不起訴決定，認定湯建東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依法不負刑事責任。這是該院首例適用正當防衛作出絕對不起訴的案件。

出人意料的晚餐

晚餐，本應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溫馨時刻。2018年10月3日的晚餐對于湯建東一家來說卻是一場噩夢。年近七旬的湯建東，為人本分老實，與妻子周小紅育有一女二子，大女兒外嫁，小兒子與其妻在外面打工。老兩口帶著10歲的小孫子和大兒子湯明一起居住。

2018年10月2日，在株洲市務工的小兒媳思子心切，但懼怕霸道的湯明，不敢來鄉下父母家接兒子。湯建東只能自己把孫子送到長沙市內的親戚家，等著小兒媳來接。他想著這種方式能夠避免兩人正面沖突，卻未料到湯明在晚飯時得知消息后，不滿父親的送人行為而當場發飆，一把將放在飯桌的飯菜掀翻在地，邊罵邊沖出了家門。

第二天傍晚6點多，湯明回到家中，剛做好飯菜的母親叫他一塊吃。當看到飯桌上全是素菜時，湯明的暴躁脾氣發作了，對著母親劈頭蓋臉地怒罵臟話。

早已“習慣”這樣場景的湯建東夫婦沒有做任何爭辯，任由湯明在廚房摔打鍋碗瓢盆和持續不斷地謾罵。后來，湯建東實在忍不住兒子的惡劣行徑便出言相勸，但是湯明不僅沒停下，舉動反而更加瘋狂。

他扯掉液化氣灶上的輸氣管，提起地上的液化氣罐徑直拖到湯建東的睡房門口，毫不猶豫地用打火機點燃了已經擰開閥門的液化氣罐，嘴里不停地說著：“我要把房子燒了，把你們炸死。”話音剛落，液化氣罐瞬間燃起大火。面對著湯明如此喪心病狂的舉動，湯建東又氣又急，將液化氣罐踢到前坪。湯明卻不肯罷休，還要搶著拖回去。湯母周小紅見狀提起一桶水向液化氣罐澆過去，不僅火未熄滅，還進一步澆燃起了湯明的暴躁。湯明從堂屋門口找到一把鋤頭欲毆打母親，還邊追邊喊：“我要打死你。”

湯建東趁機將尚有余火的液化氣罐閥門一把關掉，看到腿腳不便的妻子還在被兒子用鋤頭追趕，于是快步上前攔住湯明，奮力奪過其手中的鋤頭。在搶奪鋤頭過程中，湯建東反手一揮，鋤頭背擊中了湯明的眉心致其倒地。湯明倒地后欲爬起，湯建東因擔心其爬起來后會繼續對他夫婦倆行兇，于是對湯明的頭部連擊數下，直到湯明不再動彈。事發后湯建東立即叫妻子報警，在家等待民警的處理。經法醫鑒定，湯明符合他人持鈍器作用于頭面部致嚴重顱腦損傷而死亡。

2018年10月3日，湯建東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長沙縣公安局刑事拘留。2019年3月26日，該案被移送至長沙縣檢察院審查起訴。一起移送的還有湯建東所在村70多位村民聯名請求對其從輕處理的報告。

是不是正當防衛

湯建東涉嫌故意傷害罪是正當防衛還是防衛過當？承辦案件的員額檢察官吳蘭林陷入了沉思。

吳蘭林除了仔細審閱全部案件材料，核實案件事實與證據，依法訊問犯罪嫌疑人，認真聽取值班律師的意見，還到案發地進行大量社會調查。他想知道，湯明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竟對有養育之恩的父母和至親的家人如此瘋狂？村民為什么對“殺子”的湯建東如此力保？

村民反映初中畢業后的湯明外出打工過一段時間，但沒有維持多久。回來后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家中，整天游手好閑，偶爾出去做點臨工。已經40歲還是單身，依靠父母供給一日三餐。平時愛喝酒，手頭拮據時，便會向同組的鄰居借錢買酒，大多都是有借無還。組上搞開發建、村上開會選舉他都會出現，通過阻工、撕選票這種無理取鬧的方式索要錢財。面對脾氣大、蠻橫不講理、一言不合還動手的湯明，同村的人都對他避而遠之。

對于家人，湯明更是毫不手軟。因細小的家庭瑣事發脾氣，輕則罵人摔東西，重則直接動手打人，上至年邁的父母，下至弱小的弟媳都不能幸免。為確保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把握好立法原意辦案。吳蘭林仔細研究了最高人民檢察院第十二批指導性案例中相關正當防衛的解讀精神，還認真查閱了檢察機關近期辦理的正當防衛相關案件。

吳蘭林結合該案發生時的情形，認為犯罪嫌疑人湯建東是年近70歲的老人，面對40歲身強力壯的湯明持鋤頭追趕其妻周小紅，當時的情緒應是氣憤、擔憂、緊張的。另外，湯明點燃液化氣罐的行為也具有不法侵害性和現實危險性。

“過去我們辦理正當防衛案件時往往建立在‘理性假設的基礎上，忽視了將自身融入案件去思考，而事實上，面對意想不到的不法侵害，當事人難以理智作出判斷，正確把握好正當防衛的尺度，僅憑本能作出保護自身合法權益的行為。”吳蘭林介紹，該案中湯建東面對湯明持鋤頭追趕其妻周小紅，出于保護妻子的心態，在上前奪過湯明手中鋤頭后反手一揮，將湯明擊倒在地。湯建東的行為是其面對正在進行行兇的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為保護他人及自身的合法權利而采取的防衛行為，符合特殊防衛要求，依法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

（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吳蘭林介紹，湯建東見湯明被擊倒在地準備起來，其當時不能確定湯明是否被制服、是否會起來繼續作惡，只擔心湯明再次實施不法侵害行為，又繼續用鋤頭背擊打湯明，與之前的防衛行為有緊密連續性，整個過程均以制止不法侵害為目的，屬于一體化的防衛行為。

考慮到案件重大復雜，且在當地影響較大，吳蘭林將該案提交到院檢察委員會討論，并向長沙市檢察院就該案處理意見作出請示。長沙市檢察院經審查后作出同意將湯建東的行為認定為正當防衛的批復。該院遂依法認定湯建東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作出絕對不起訴決定，依法不負刑事責任。

“感謝檢察院對湯建東的公正處理，通過檢察官的釋法說理和列舉的相關案例，也厘清了村民在法律方面的疑惑，同時讓我們明白了在面對違法犯罪行為時，應該理直氣壯與其斗爭。”宣布不起訴決定后，湯建東所在村的治調主任如是說。

“法不能向不法讓步，作為國家法律監督機關的人民檢察院，捍衛的是法律不折不扣地正確實施，正當防衛是法律賦予公民的自我保護和保護他人的權利，對不法侵害進行正義反擊，不僅可以有效震懾不法侵害人甚至潛在的犯罪人，也可以鼓勵民眾勇于同違法犯罪作斗爭，相信法律可以懲治邪惡，同樣也能保護善良。”長沙縣檢察院檢察長盛智說。（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