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拆遷項目中撈錢

簡潔　郭德勇

“我從一個一無所有的農村窮孩子，經過組織的教育、培養、鍛煉走到今天的位置……一個‘貪字卻讓我失去了對權力的敬畏……今天站在被告人席上，我感到恐懼、羞愧、痛苦、悔恨，生不如死又無濟于事。我認可檢察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感謝檢察機關依法公正辦案和給予我的人性關懷。上半生如此結束，我懇求司法機關給我最寬大的處理，希望重生的下半生早日到來，做一個踏踏實實、堂堂正正的人。”流著淚懺悔的人，名叫李丹，北京市通州區張家灣鎮原副鎮長。

2019年4月24日，經北京市檢察院第三分院提起公訴，北京市第三中級法院認定李丹受賄人民幣1160萬元，當庭判處其有期徒刑八年，并處罰金人民幣80萬元。

朋友一句話“點”醒了他

李丹，1973年出生在北京市通州區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幼年艱苦的家庭條件塑造了他吃苦耐勞的性格。踏上工作崗位之后，曾在區委黨校任教師、教務處副主任等職，當時的他，也曾立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因工作表現突出多次被評為先進，后來調到通州區委組織部工作，歷任區委組織部副主任科員、干部科副科長、綜合科科長、干部監督科科長等職，深受組織信任。

2012年11月，他被任命為通州區張家灣鎮黨委委員、副鎮長，進入處級干部行列，主要負責鎮域內規劃拆遷工作。到任副鎮長之初，李丹也曾豪情萬丈，立志好好干一番事業。正是懷著這樣的想法，李丹到任后一直以滿腔的熱情投入工作。由于此前從未接觸過規劃拆遷相關工作，加上這個領域的問題往往敏感、復雜，這使得懷著滿腔抱負的李丹，盡管邊干邊學，竭盡全力，仍然會遇到工作向前推不動的情況，這讓他有些灰心喪氣。

恰在此時，身邊有朋友 “點”醒了李丹——“要干好基層工作，尤其是規劃拆遷工作，一定要擺脫原來黨校教師和機關干部的書生氣，盡快‘接地氣”。在李丹的認知里，與拆遷工作打交道最多的，除了村民，就數商人和老板了。于是，反復思量后，李丹決定放下“架子”，和老板們“廣交朋友”，從接受吃喝宴請到逢年過節的小恩小惠，他和老板們的感情逐漸升溫，別人送來的錢、物在他眼中，慢慢地變成了“朋友”間的情誼、推進工作的“潤滑劑”，甚至是加班加點超負荷工作的“回報”。

2013年下半年，一位想和李丹“交朋友”的拆遷戶老板韓某直接來到李丹辦公室，寒暄之后直言想請李丹在廠房拆遷方面打個招呼，盡快拿到拆遷款。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李丹順便幫忙過問了一下，事后，韓某先后兩次送給李丹20萬元“感謝費”。

（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福建商人陳某在張家灣鎮有多個企業，本來與李丹素不相識，但是李丹在2014年任主管規劃拆遷的副鎮長之后，陳某主動聯系上李丹并與其成為“朋友”。陳某在認識李丹沒多久就分兩次“借”給李丹80萬元供其使用，2015年春節，李丹還接受陳某邀請，攜妻子孩子一起到陳某老家福建莆田游玩，全程自然由陳某某“買單”，李丹和陳某某越來越熟絡。李丹下班后有時還會去陳某某的公司喝茶“放松一下”，二人儼然一副“親兄弟”的模樣。

商人的“投資”總會要回報的。2015年下半年，在張家灣鎮工業開發區南擴區拆遷項目中，陳某找到李丹，請“老朋友”幫忙協調提高拆遷補償款，并承諾事后定會重謝。接受“朋友”相托后，李丹極力協調，幫陳某順利拿到了2億多元的拆遷補償款。事后，李丹毫不“見外”地收下了陳某送來的200萬元人民幣“辛苦費”。

崗位調整前抓緊時間撈一把

2015年下半年，李丹的職務發生了調整，但由于他當副鎮長時分管過拆遷工作，在繼任的副鎮長沒有到位以及剛接手不熟悉鎮域拆遷工作情況的一段時間內，組織還讓李丹協助負責規劃拆遷工作。職位的變化，讓李丹的內心起了波瀾，他意識到自己將很快不再主管規劃拆遷工作，必須利用好最后的時間，管好這塊“肥水田”。于是，他開始了加速斂財。

當時，恰逢張家灣鎮工業開發區南擴區拆遷項目開始啟動，該項目為商業非宅拆遷項目，北京某投資公司作為拆遷主體負責拆遷，由于部分被拆遷企業要價過高，某投資公司無法滿足，出現了一些拆遷滯留企業。其中，某工貿公司就是滯留企業之一。一開始投資公司向工貿公司提出拆遷補償款8000多萬元，而工貿公司向投資公司索要的拆遷補償款為1.35億元，雙方心理預期相差懸殊，一時之間僵持不下，于是兩家公司的負責人先后找到在張家灣鎮負責規劃拆遷工作的李丹，請其幫忙協調。

投資公司向李丹承諾，如果能協調工貿公司完成拆遷，會向其“獎勵”10萬元作為好處費，并且以后都會按照10萬元的標準“獎勵”，而工貿公司負責人張某則向李丹交了實底：該公司預期拆遷補償款的底線是1.1億元，如果李丹能幫工貿公司將拆遷補償款協調至1.1億元以上，多出部分均歸李丹所有，算是李丹的“辛苦費”，即便是補償款不到1.1億元，如果相差不大，也不會讓李丹白幫忙。

有了雙方的承諾，李丹使出渾身解數，私下找雙方企業負責人極力斡旋，對雙方軟硬兼施，最終投資公司同意向工貿公司支付拆遷補償款1.19億元。隨后，投資公司如約向李丹支付10萬元“獎勵費”。工貿公司拿到拆遷補償款后，按照事前約定，向李丹支付了900萬元作為“辛苦費”，在支付該筆錢款時，李丹為掩人耳目，還讓張某將上述900萬元轉入其內弟秦某的銀行卡上，他以為這樣就可以萬無一失了。

有了這波操作，李丹在協調張家灣鎮域內拆遷事宜，更是駕輕就熟了，在協調完工貿公司的拆遷事宜后不久，李丹又接受投資公司之托，協調其他3戶滯留企業完成了拆遷，投資公司按照協調成功“獎勵”10萬元的標準，先后支付給李丹30萬元“獎勵費”。

最終，通過協調拆遷，李丹靠著“兩頭占”共計斂財940萬元。對于這些錢，李丹也都心安理得地收入囊中了。

引以為戒的教訓

2018年6月，北京市通州區監察委員會發現李丹涉嫌嚴重職務違法違紀行為線索，決定對其采取留置措施。2019年1月，李丹涉嫌受賄罪一案因涉案金額特別巨大，被移送至北京市檢察院第三分院審查起訴。在審查起訴階段，李丹對收受他人財物的事實并無異議，但是辯解稱自己收受財物的行為是利用了自己的人脈、經驗和業務知識，并沒有利用自己手中的行政權力，他協調的對象都是企業，并沒有利用也沒有給國家造成損失，自己的行為即便構成了違紀，“不算是違法”，另外也擔心自己被判刑過重，準備讓其律師做無罪辯護，妄圖逃脫法律制裁。

針對李丹的這種抵觸和懼怕心理，北京市檢察院第三分院姜雨奇檢察官公訴團隊對其多次訊問，進行細致的教育轉化工作。

一方面，從法律條文規定、黨員紀律作風、為人處世道理等方面對李丹進行了深入的釋法說理，嚴肅指出其利用負責拆遷工作的機會，在拆遷方和被拆遷方之間“兩頭拿錢”，收受他人巨額財物，為拆遷方和被拆遷方謀取利益，是典型的受賄犯罪，嚴重侵犯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廉潔性;同時也對其心中疑惑進行了耐心解答，讓其相信法律會公平對待每一個人。

另一方面，積極協調監察機關動員其家屬退繳贓款，爭取為李丹爭取有利量刑情節。經過檢察官公訴團隊耐心細致的開導，李丹終于認識到，正是利用職務影響力為老板做事才能有機會收受老板的錢財，如果沒有負責拆遷的機會，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地向其“贈與”千萬元的巨款，其犯罪行為和事后辯解都是自欺欺人，非常荒謬，他自愿認罪悔罪，主動提出適用認罪認罰程序，真誠接受法律懲罰，并通過律師督促家屬積極退贓，在審查起訴階段，退繳了全部贓款。

在李丹受賄案審查過程中，公訴人發現，在卷中，李丹到案的經過籠統而含糊，無法認定是否有自首情節。而自首與否的認定與被告人的量刑密切相關，涉及公訴人是否能提出精準的量刑建議。經過與監察委調查人員多次溝通，反復核實到案細節，并出具相關證明材料，公訴人依法認定被告人李丹屬于自首，按照法律規定可以減輕處罰，在起訴書中對其自首情況予以認可，向法院提出了八年至十年有期徒刑的量刑建議，李丹得知該情況后，當場淚如雨下，感激檢察機關能夠對他公正對待。

2019年3月4日，北京市檢察院第三分院依法向北京市第三中級法院對本案提起公訴。4月24日，法院公開開庭審理該案，庭審中，承辦檢察官從受賄罪犯罪構成要件、權力與法律的邊界等角度對李丹犯罪事實、情節等方面進行了深入剖析，并對李丹進行了語重心長的法庭教育，對本案的社會警示意義進行了充分闡述。李丹表示，認可公訴人指控的全部犯罪事實，放棄上訴權利，當庭流下了悔恨的淚水，希望黨員領導干部能以他為反面教材，做到警鐘長鳴，并做了本文開頭的懺悔。

開庭當天，來自首都各界的十余名北京市人大代表，以及海關總署、北京市人才服務中心、北京市保障性住房建設投資中心、通州區監察委等6個單位的350余名干部群眾旁聽了庭審。

有的旁聽人員在庭審結束后，主動找到辦案檢察官和審判人員，表示聽了本案的庭審，自己深感震撼、深受教育。本案的公開審理實現了教育群眾、預防犯罪的目的，起到了良好的社會效果。

檢察官說法

權力沾染“銅臭味”，權力觀就會異化

北京市檢察院第三分院第二檢察部檢察官 姜雨奇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當官發財兩條道，當官就不要發財，發財就不要當官。”權力沾染“銅臭味”，權力觀就會異化。為官者如果忘記了權從何來、為何為官，而過度專注個人利益、極度渴求金錢財富，勢必會造成價值追求和權力觀的扭曲。回顧本案，李丹從一名基層領導干部，墮落成為一個受賄千余萬元的腐敗分子，其蛻變的原因、過程值得我們深思。

一是權力觀嚴重錯位，對法律無敬畏之心，必然受到法律嚴懲。“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已是人盡皆知的道理。李丹手握重要權力，可他卻將公權力的運用與個人的私欲混為一談。在拆遷人向其求助并給予其“獎勵費”時，他欣然接受;在與被拆遷人協調拆遷事項時，更是按拆遷補償款“按勞取酬”，有時會同時從拆遷企業和被拆企業獲得好處，兩頭受賄。李丹調離副鎮長的崗位后，仍不收手，而是利用協助負責拆遷工作的職務便利，更加瘋狂地斂財。正是由于權力觀的嚴重錯位，導致他最終走上了犯罪道路。

二是權力過于集中，履職缺乏制約，不受監督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在辦案中，我們發現李丹接受賄賂最多的一段時間，是其在張家灣鎮同時負責其他工作和協助拆遷期間。一方面是干部任用和分工的不合理導致權力過于集中;另一方面履職缺乏規范和有效的監督機制，比如在協助協調具體拆遷項目時，協商談話沒有其他負責拆遷的黨政機關工作人員在場，談話過程無記錄，協商過程無痕跡，協商之后也沒有向黨委或上級領導匯報，完全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為權力尋租留下了空間。針對上述發現的問題，檢察機關聯合監察委及時與案發單位進行溝通，并制發檢察建議要求其對本單位及下設單位干部任用問題進行深入排查，杜絕隱患。

三是商業拆遷補償政策不透明，拆遷補償彈性較大，為相關人員進行權力尋租提供機會。拆遷工作涉及重大經濟利益，且行政權力往往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如果拆遷補償標準不明確，則有可能會成為權力尋租的沃土。為此，我們結合案件暴露出商業拆遷補償政策不透明、標準執行缺乏剛性的問題，建議有關部門加強對拆遷工作的指導力度，出臺相關制度規范，進一步細化、明晰拆遷補償標準，對拆遷補償情況及時公開、公示，明確各拆遷主體和被拆遷主體責任，用法律、規章、制度、契約引導約束各方行為，切實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