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亞婷
在技術浪潮的影響下,算法、大數據等智能技術與新聞生產的結合更為緊密,人工智能正在引發智能時代的新內容革命。其中,機器新聞寫作被視為是新聞寫作者與新聞寫作模式的再定義,對新聞生產環節產生了重要影響。
19世紀80年代,美國的赫爾曼·霍爾瑞斯發明了一次可讀取40張卡片數據的制表機,能夠替代500個人的勞動,這被認為是新聞行業利用機器輔助新聞報道的開端。21世紀初,Google開發了Google News,對用戶進行個性化新聞推薦,機器開始涉及新聞的選擇和編輯等方面。2006年,美國湯姆森金融集團對機器新聞寫作進行了首次嘗試。2014年,《洛杉磯時報》的Quakebot在五分鐘內完成了對加州地震的機器新聞寫作,引發新聞界一陣轟動。2015年,國內媒體對機器新聞寫作進行了嘗試。騰訊財經推出新聞寫作機器“Dreamwriter”,這是我國運用數據程序進行新聞寫作的先河。此后,我國部分媒體陸續啟動機器新聞寫作項目,如新華社的“快筆小新”、今日頭條的張小明(xiaomingbot)、《第一財經》的DT稿王、《南方都市報》的小南、《廣州日報》的阿同、《錢江晚報》的微軟小冰等。可見,自動化新聞生產時代逐漸到來,新聞生產系統面臨重構。
關于機器新聞寫作,學界尚未統一叫法。清華大學教授史安斌認為,機器新聞寫作就是機器利用算法程序對相應的數據進行抓取、分析與加工,最后自動生成新聞文本。需要厘清的是,“機器新聞寫作”中的“機器”并非特定機器設備或機器人,而是一套可自動生成新聞的程序。通過這套程序,對數據進行挖掘,套入特定模板,形成新聞。
機器新聞寫作的寫作全程由系統完成,抓取、分析、整理數據、套入模板、發布的整個過程僅需3分鐘左右。相比傳統新聞記者,機器新聞寫作有著絕對的時效性優勢。再者,智能機器能在數據庫中精準地收集到與新聞相關的數據,減少了人工記者數據收集和處理的錯誤率,增強了報道的內容準確度。另外,由于機器新聞寫作全程由程序控制,沒有人工干預,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新聞的客觀中立性。最后,自動化的機器新聞寫作程序雖早期投入較大,但一旦投入使用,便能長期地進行寫作。這對于經濟日益低下的傳統媒體來說,不失為節省人力、財力的新途徑。
傳統媒體時代,新聞記者的采訪都是有憑有據的,相關新聞素材的采集來源比較具體。但在國內自動化新聞中,僅《第一財經》的DT稿王在稿件上附上了新聞來源的鏈接,其余媒體缺少確切新聞來源的說明。再者,機器新聞寫作依靠數據庫,數據庫的數據來源從何而來,機器程序又是如何處理數據的,數據的結果又有幾分可信度?這些問題都令機器新聞寫作的真實性受到挑戰。
如列寧所說,“如果不是從整體上、不是從聯系中去掌握事實,如果事實是零碎的和隨意挑出來的,那么它們就只能是一種兒戲,或者連兒戲也不如。”這種新型寫作模式只能從數據庫或網絡中抓取新聞素材,不能窮盡與新聞相關的所有內容,也存在對信息的抓取停留表面,并未深究。對新聞只進行部分報道,脫離新聞的本質,自動化新聞生產背離了新聞的真實性原則。
新聞價值即新聞產品不僅需要具備構成新聞的所有要素,還要滿足受眾的需求,并對強化社會共識起作用。
由于機器新聞寫作的數據抓取依賴數據庫,報道內容不能窮盡新聞主題,因此具有局限性,受眾往往較難從機器新聞中獲取自己所需的內容。機器新聞寫作雖能保證表面數據的正確,但并不能滿足受眾對新聞背后深層次內容的獲知需求。
另一方面,機器新聞寫作的發布推送形式也不利于社會共識的強化。機器新聞寫作的成果最終通過大數據及算法根據受眾閱讀興趣進行精準分發,這逐漸體現出消費主義的傾向,即受眾成為消費者,媒體受消費者影響,為提高自身經濟利益,不斷生產、分發消費者感興趣的內容,媒體被受眾牽制。這與媒體作為社會輿論引導主體傳播主流價值觀的責任不符。從社會共識引導角度而言,自動化新聞的新聞價值是失衡的。
網絡隱私權是指公民在網上的私人生活與私人信息依法受到保護,不被他人非法侵犯、知悉、搜集、復制、公開和利用的一種人格權。隨著受眾對網絡技術利用程度的加深,機器新聞寫作也進一步增加了受眾網絡隱私被侵犯的風險。
機器新聞寫作的數據收集一方面來自特定數據庫,另一方面來自基于受眾網絡使用行為的用戶數據。這些數據大多涉及到受眾的隱私,如興趣愛好、資金交易信息等。在寫作過程中,用戶的相關數據無一例外地都會被機器程序收集、分析甚至利用。可見,機器新聞寫作對受眾的網絡隱私侵犯無孔不入,具有極強的廣泛性。
再者,區別于傳統媒體時代的隱私泄露,大數據時代機器新聞寫作侵犯受眾網絡隱私具有極強的隱蔽性。機器程序將會以偽裝形象、發放問卷等形式,調查受眾的興趣喜好,從而進行精準推送,產生用戶黏性,創造經濟效益。在受眾不知情的情況下獲取受眾隱私信息,是有違倫理的。
機器新聞寫作的實現是以大數據為基礎的,缺少相應數據庫,機器便無處抓取數據。所以,任何一家媒體啟用機器新聞寫作項目都要有數據庫這一必需品。就目前而言,僅極少數具有強大資金和技術實力的媒體可以享受到機器新聞寫作技術帶來的高效和便利。這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強者掌握新的媒介技術,報道話語權逐漸增大,資金越來越雄厚,而弱者技術落后,受眾流失,資金難以為繼。
從全球視角看,歐美傳播巨頭在技術和財力上也領先于中國媒體。可以說,新聞機器人在世界范圍內的廣泛應用非但不能消弭全球新聞傳播領域內“雙頭”(美英)壟斷、西強東弱的不平等狀況,反而會加劇發展中國家對發達國家在數據抓取、新聞生產、信息流動和議題設置上的“被迫依賴”,從而陷入“強者更強、弱者更弱”的失衡螺旋。
機器新聞產品異于人工新聞產品,存在著作權被他人侵害和侵害他人著作權、產生不良社會影響等倫理問題責任劃分不明確的問題。
1.機器新聞的著作權得不到保護
就目前而言,我國的法律還未對機器創作產品的著作權做出明確界定和保護。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第九條規定,對于傳統的著作權法而言,只有具有獨立人格、意志自由的主體才能創作出體現自己人格的作品。顯然,機器程序并不具備獨立人格和自由意志,故機器新聞產品不能被著作權保護。
2.機器侵害他人著作權、產生不良社會影響等倫理問題責任劃分不明確
機器新聞收集的數據來源于網絡,這里包括他人原創的新聞報道、攝影、評論、數據等內容。機器新聞難以對該內容進行鑒別,極易產生收集、分析該內容,在未經權利人允許的情況下使用的情況。這是對他人著作權的侵犯。另外,部分虛假、侵犯隱私的機器寫作新聞被傳播后,會不利于社會共識的達成,對社會造成不良影響。由于機器新聞寫作的生產過程復雜,涉及機器程序、媒體機構、把關編輯等多重主體,責任主體的歸屬問題暫未得出定論,這導致他人的權益受到侵害卻得不到妥善解決。
雖然機器新聞寫作是由程序完成,但是記者仍然需要在新聞發布時做好把關。如前文所說,機器程序無法作為稿件的責任主體,缺少明確的責任主體將會導致自動化新聞產品失去控制。因而,記者擔任把關人具有不可替代性。
機器雖然解放了記者,但并不意味著記者面臨失業,相反,這是記者進一步提高自身專業素養的機會。人工智能時代,記者所儲備的知識遠落后于科技的發展要求。掌握數據收集整理分析、算法編寫等技術,成為復合型人才,才能從容應對日益發達的科技對傳媒業帶來的沖擊。目前的機器新聞寫作大部分是在消息寫作領域,評論、深度報道等報道類型還需記者來配合完成。可以預期的是,未來的寫作將是人與人工智能的結合。正視自身價值,形成“人機共生”的新聞生產新局面,才是記者面對機器新聞生產變革需要做出的舉動。
機器新聞寫作對網絡隱私的侵犯具有廣泛性和隱蔽性,對受眾的侵害程度較深,因而網絡隱私保護的立法迫在眉睫。2018年5月25日,歐盟已正式實施《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這對我國來說是一個良好的借鑒。針對機器新聞寫作著作權得不到保護、倫理問題責任劃分不明確的問題,應立足于現有《著作權法》,結合我國媒介生態環境,討論自動化新聞產品是否享有著作權的保護權益,同時對多重主體的責任進行明確劃分。
人工智能時代,受眾既成為媒介技術發展的獲益者,也不可避免地被技術裹挾,成為受害者。因此,受眾要拓寬信息接收渠道,獲取多元信息,培養批判能力,提高辨別不實信息的能力;當好網絡社會的傳播者和建設者,傳播有用信息,促進社會共識的達成;對網絡機器的數據“窺探”保持警覺,做好個人網絡信息的保密,對出現的個人網絡隱私泄露事件積極維權,規避“信息繭房”和不知情的個人隱私泄露。
技術推動傳媒業的發展,這是人工智能時代的一個大趨勢。它促進了一個時代的進步,但其產生的倫理問題也是不可忽視的。技術倫理為傳播倫理提供了新的命題。在此種環境下,只有積極發揮記者在新聞生產活動中的主體性地位、完善和健全數據保護和著作權的相關法律法規、提高受眾的媒介素養,才能保障機器新聞寫作在新聞生產中良性發展,從而推動新聞業的變革。